而正式停止开中折色后,盐引已销不出去,几乎没有盐商愿意老远送粮食的,没有买盐凭证,盐引就不能给,大量淤积在盐课各司衙门。
张问当着众官吏的面,长吁短叹,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作样子,“如今的盐价,百姓还能吃上盐巴吗?李郎中,日常缺盐,对人体有何影响?”
那郎中胡须飘逸,一身布袍,世外高人的打扮,自称是李时珍的后代,也不知道真假,他撸着下巴的长须道:“五味酸、苦、甘、辛、咸,对应到五藏肝、心、脾、肺、肾,五行木、火、土、金、水……缺盐可致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晕眩,还会出现厌食、恶心、呕吐、脉相细弱、肌肉痉挛、目力模糊等症状。”
张问又道:“会死人吗?”
李郎中点点头道:“如果长期缺盐,是会死人的。”
张问一副心痛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退出,唯有黄仁直留在堂中,等人走后,才小声道:“左大人的行踪有消息了,正在富春江一带考察民生,左大人是真在考察民生,对百姓家中的营生、人口、收入几何、开销几何、作息时间都详加记录。
看样子,左大人是铁了心要反对改盐,不知最后的文章,会怎样的感人肺腑……”
张问踱了几步道:“文章出自内心,连他自己都感动不了,何以感动天下?左大人忧国忧民之心,绝无虚假。”
黄仁直动容道:“任何时候,总是有一二范仲淹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
张问看了一眼黄仁直的表情,缓缓道:“世人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士大夫同是如此,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范仲淹,所以有时候范仲淹并不好用,有一两人维系正义就行了。”
黄仁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张问的手指轻轻瞧着公案,发出咚咚咚的轻响,他想了一会,说道:“盐商囤积食盐,借机抬价,户部怎能坐视商贾谋取暴利?过些日子,恐怕会插手整顿盐价。
江南商贾,多和东林官员有所往来,水是越来越浑了。
不过这会儿,咱们也管不着,还是先顾着自己是正事,要是乌纱帽都保不住,就算有怜悯之心,也束手无策不是。
我得出去几天,这衙门里的事儿,黄先生协助陈大人处理。”
黄仁直明白张问是去找左光斗,也不反对,只是问道:“大人带谁去?”
“我瞧着上回侍书、侍剑办事还算精明,左大人微服他们也查准了地方,又会武功,就让她们跟我去吧,明日便可启程。
如果省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黄仁直就让笛姑通知我。”
第二天,张问也不来衙门,扮成了商贾模样,带着两个侍卫便低调地出了城。
和左光斗一样,要查他去了哪里很麻烦,没事别人也懒得去查。
三人租了条船,沿钱塘江逆流向南航行,第二天转西,行入富春江。
张问站在船头,看沿江绿油油一片的稻田,不由得心情大好。
带着鱼腥味的江风,也好似变得清爽起来。
作为一个进士,当此美景,不吟诗就对不起党国这么多年的教导了,张问当即便面对浩浩江水吟唱道:“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
云低远渡帆来重,潮落寒沙鸟下频。
未必柳间无谢客,也应花里有秦人。
严光万古清风在,不敢停桡更问津……”
江边一个洗衣服的人也在唱歌:“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啊……”
声音清脆好听,可等张问听明白了歌词时,顿时心里有些添堵,而且汗颜,那些诗文和百姓唱的歌一比,张问觉得诗文变成了无病呻吟。
她在唱,穷苦老百姓吃不起盐,有时想给爹娘饭菜里放一点盐调调味,却尽不起这个孝心啊。
身作直身布袍,头发束成发髻的女侍卫侍剑走到船头,她的颧骨比较高,张问知道这种面相克夫……不能碰。
侍剑抱拳道:“东家,前边就是张家坜了。”
张问道:“好,就在张家坜下船,也顺带给张家的人做点好事。”
船上装了一船的盐巴,张问准备造访百姓,送给贫困百姓孤寡老人,善心是一个方面,但也是在做表面文章……要真是完全为百姓作想,没有其他目的,张问一个官,可以从大局入手为百姓力争。
但是张问扮成商贾,并没有以官员的身份来惺惺作态,所以并不是为了求名,他求什么呢……不管怎样,总是善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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