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总觉得,妻子是怪他的。
她一走,他就没有家了,即使在自己的房子里,也时常觉得自己像条寄人篱下的老狗。
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家人才会跟他坐在一起,因此他总是三句不离吃饭,整个人似乎已经退化成了一个乏味的饭袋。
饭桌上的蓓蓓总在打电话,东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新闻,韩周迷恋手机,他父母偶尔看见,会轮流教训他“放下手机,好好吃饭”
,但是自己又把饭吃得像打仗一样。
周老先生总是把握不好提起话题的时机,有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个话头,却仿佛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鲜少有人接话茬,有时候他说了蠢话,蓓蓓就会长吁短叹地来一句“爸,您说得不对”
,然后来上一段长篇大论纠正,纠得他自惭形秽,这顿饭再不敢出声犯傻,才算作罢。
他们不想听他说话,他就只好给他们夹菜找存在感,可是夹菜也招人烦。
韩周会嚷嚷:“姥爷,我不吃那个,您怎么又忘了!”
蓓蓓会直接盖住碗:“管您自己吃吧!”
这都是鸡毛蒜皮,不能跟外人说,说了要让人笑话的——怎么,什么时代了,您老还非得享受“太上皇”
待遇,一开口训话,全家都得放下碗筷、正襟危坐不可?
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于是只好统统化作眼泪。
看似很长的一分钟居然一眨眼就流过去了,周老先生惊醒过来,发现周围眼眶通红的不止他一个。
有人搂他的肩,有人拍他的手,都仿佛同病相怜,自从老伴去世,周老先生还是头一次在人群中找到归属感,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这时,大厅里进来几个人,用一次性纸杯端水给老人们喝。
刚流完眼泪的人往往尴尬,会自然而然地借由低头喝水缓解,于是没有人拒绝。
因为心里不是滋味,嘴里也不是滋味,所以水里那点轻微的异味,就这样被味觉不那么灵敏的老人们忽略了。
可是周老先生一看见水,更想上厕所了,虽然跟大家一样接过了纸杯,他低头抿了抿,做了个样子,没入口。
导师看所有人都喝了,就满意地点点头,让大家闭上眼,开始用低沉的声音讲“死后世界”
——思想基本是从各大宗教的教义里东一榔头、西一杠子嫁接的,听着玄玄乎乎,仔细一想还有点对。
在这个思想的包装下,内容似乎也变得可信了。
导师演讲的内容大概是:人死以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重新拥有亲人,尘世的亲人都是假的、临时的,属于障眼法,只有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才是真实的。
很多老年人晚年即使儿孙绕膝,依然孤独空虚,原因就是这个。
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是可以在导师的指导下自己感应的,他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灵魂栖息所。
导师培训指导为期十天,费用是每个人四万——当然了,虽然大家每天吃糠咽菜,饭桌上素得连鸡蛋都没有,但这主要是为了“净化身心、回归自然”
,据说饭桌上那些其貌不扬的素菜都是精心培育的“有机蔬菜”
,四万块远远不够,缺口是导师自掏腰包做公益补贴的。
为了防止他们受外界干扰,手机信号都是屏蔽的,等十天结束,导师会把他们送回家,每人发一套小红帽、小旗子和旅游纪念品,脚他们一套说辞,让他们假装出门旅游,蒙蔽那些“假家人”
,省得社会出现混乱。
在培训班里找到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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