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深夜静的可怕,除了茂密的植物,甚至看不到萤虫的星芒,听不到萧瑟的秋风。
泠雨裹着厚厚的绷带,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瞪的很大,剧烈的疼痛让他不敢睡着,只怕这一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银丝斗虎和西原龙狼睡在悬崖下的角落里,看起来十分的疲惫,中间睡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珑甲石象幼崽,或许是在银丝斗虎和西原龙狼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故土的温柔,耷拉着耳朵,睡得很平和。
他只知道这个人烟罕至的中土大裂谷就是他的出生地,却不知道他的一生就是从残酷的战争开始的。
虎狼兄弟和一行人在篝火边喝着酒,吃着肉,畅快的聊天,不时传来不羁的笑声。
明天就要重新回到真正的大地上呼吸新鲜的空气,心情自然是愉悦的。
泠雨盯着模糊的篝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遮天的山脉,确切的来说,是两个如同高山一样的身体,刚刚和自己说话的胖子和另一个一样胖的胖子,两人长得很像,肥头大耳,慈眉善目。
两个体重都在三百斤的胖子站在眼前,就算背后是七星大陆最高的山峰—孤魂山,也会被挡的严严实实,除了油脂,还是油脂。
个头稍微高一些,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盘坐在泠雨的身旁,而是直接的坐在泠雨的身前,小一些的胖子低着头,眼前只有圆圆的剪影和轮廓,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大胖子开口道:
“来来来,小伙子,我们接着聊天,首先解答一下你心中的一个疑问吧,那就是我们为什么知道火羽先锋军的令牌图案。
竖瞳匪鸦之王选中了你,我很欣赏你啊,小伙子,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大难不死,逢凶化吉,还从刚刚断气的母象体内救出了她的孩子,很有佛缘啊,哈哈哈,叔叔我就是信佛……其实我们这里的人都算得上是火羽先锋军的成员吧,说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竖瞳匪鸦原本是天穹帝国中数量最为庞大的物种,他们的老大,也就是松柯大哥,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朋友,我们探险家基本出没在荒无人烟的地区,也常常遇到危险,进退维谷,只能等死,松柯大哥找到我们,依靠自己遍布全大陆的庞大种群为我们建立了生命之网,当我们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可以冲着天空大声的呼喊,‘轮埠!
’‘轮埠’,不一会儿,就会听到竖瞳匪鸦的尖锐叫声从附近响起,然后是更远处的下一只竖瞳匪鸦开始尖叫,再下只,再下只,由近至远,如同烽火台一样,瞬间响彻整个天空……怎么样,听着觉得很呱噪吧,可是对于生命垂危的探险家来说,那就是重获新生的声音,不怕你笑话,我们几乎都是含着热泪听的。
这叫声从山谷传到地面,从地面传到湖面,从湖面传到农场,又从农场传到牧场,村落到城市,冰川到森林,沙漠到海洋,一直传到能够用人类语言和我们交流的竖瞳匪鸦军官耳中,军官再沿着这张巨大的声浪之网,一直飞到我们的身边,了解我们遇到的情况,或是直接依次将我们抓着飞到安全地带,当然,也不乏一些军官和我们探险家一起死掉……我们欠松柯大哥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后来,天穹帝国发生了军变,竖瞳匪鸦被大量的杀掉,剩下的也不敢再帮我们叫了,说起来,很久没有听到竖瞳匪鸦的声音,心中都空落落的,在普通人的耳中,所有乌鸦的叫声都是差不多的,可我们就偏偏能听出其中的区别,你说奇不奇怪……军变之后,松柯大哥悄悄地找过我们,想让我们帮他对付以夺命苍鵟为首的激进派,我们探险家大多是一些不问世事,只懂得翻山越岭、搞搞研究的疯子,关于帮不帮松柯大哥,我们内部也是经常吵架,最终的结论依旧是保持绝对的中立,不参与帝国与帝国之间,或者帝国内部党派之间的斗争,否则就会被逐出议会,我们也很是惭愧啊!”
大胖子一动不动的坐着,情绪十分平缓的讲着,如同讲述一段亘古久远的传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不过我们估计也没有机会报答松柯大哥的恩情了,因为我们发现了比天穹帝国内斗更加严重的事情,至于是什么就不跟你讲了,这是为了你好。
总之这次从这里出去以后,你的伤势稍微好一点,就早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们都是一群亡命天涯的流浪汉,跟着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
那个……我也勉强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那个……”
讲到一半,大胖子突然停住了,连忙将头别过去,背对小胖子,冲着更加黑暗的方向,不停的挠头,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唇,咬着牙,不停的吐气,像是在平顺自己的呼吸,很久,他的呼吸并没有平顺下来,反而更加的颤抖,牙齿也咬的有些响声,自打第一次和泠雨说话起,已经说了很长很长的话,不是堆着慈祥的笑容,就是平静的叙述,这下,第一次变得有些反常,呼吸中也明显带着一些哭腔,最终还是随着一声重重的深呼吸,笑了起来……但是头还是别在一边,道:
“小伙子,这小子是我的儿子,嘿嘿嘿,长的跟我一样的瘦弱,他妈死的早,从小就跟着我在荒山野岭中长大,风吹雨淋的,吃了不少苦,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学了一些本事,这次出去以后,叔叔拜托你一件事儿,让他跟着你,过过安稳的日子。
要是你回你们磐须城的话,就让他给你打打下手,搬搬铁砖、木头什么的,他有一膀子力气,要是不想当铁匠,就去我们的老家沁园城,老家也还有些亲戚,就说这是齐升龙的儿子,讨口饭吃不成问题……”
顿了顿,接着道:
“要还是想继续参加火羽先锋军的话,我也不拦着,危险是危险了点,可也算为他老子还了个人情不是……”
这一句话,大胖子的情绪完全控制不住了,剧烈颤抖,分不清是哭还是笑,是悲还是喜……在一旁的小胖子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阻止父亲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就好似连他也知道宿命这个东西他改变不了,任凭他哭喊也好,挣扎也罢,父亲已经一只脚深深的陷进了鬼门关,拔也拔不出来……
大胖子也不再修整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泪,原本还算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悲伤的呜咽,哭着道:
“叔叔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能耐,给不了你什么东西,我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齐升龙在天有灵,就保佑你和你的家人,平平安安……”
泠雨说不了话,其实哪怕现在能够说话,一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泠雨并不信佛,也不认为人死之后有什么在天之灵,没有看眼前抽泣的大胖子和低头不语的小胖子,只是呆呆的望着二人轮廓的缝隙后的篝火火焰,只觉得在缝隙里,火焰边缘已经晕出一圈圈斑斓的光环,大大小小的光斑连成直线,在光环中熠熠闪烁,仿佛这不是深涧的深夜中跳跃的篝火,而是这头顶的大地上,出现的晴空和彩虹,眼中早已是汪洋一片。
大胖子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即使还有想说的,他现在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心愿已了,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
兴高采烈的出门,措不及发的遭遇,泠雨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朝向什么方向走去。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那是篝火堆周围的男子们发出的声音,听了大胖子的对话,起身慢慢的靠了过来,边走边说,声音中并没有哭腔,而是依旧的阴阳怪气,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叫秦屿的光头最先开口:
“我说大胖子,你不地道啊,这么说话我可就是十分的不开心啊,小天儿可是我们兄弟看着长大的,除了长得比我胖,不也是我的儿子嘛,你个假和尚,哪有我会保佑啊,好歹贫僧在青铜寺,也是念过几天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