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转身,鬼使神差一个念头。
虽然眼前一片黑,但也知道她大约是藏在衾被里,薄薄的衣裳贴身裹,秀发垂散,脂粉不施只不知是什么表情。
他忽然冲动,跪在她床边,低声问:“那要是真寻到了阿父呢?”
罗敷觉得他未免太乐观了,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笑道:“那我可是有功之人。
我请他出面,把我从方三公子那里赎出来你说他会答应的吧?州牧会买他面子吧?”
王放无语。
她心里纠结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自信满满地答:“那当然。”
还是觉得不满足,低声问:“那,再之后呢?”
压低了音量,却压不住青涩紧张的语气。
那话音仿佛直送到她耳边。
罗敷突然没来由的耳朵热,“我……”
她哪里想过那么远,定了定神,随口说:“我回家。
看看舅母阿弟。
织布卖钱。”
没听到答复。
身边的呼吸声轻飘飘的。
他几次提气,欲言又止。
罗敷忍不住嗤笑:“如何?”
不就是胸无大志吗?他连这个也管?
“没什么。
阿姊安寝。”
他站起来,犹豫了两个呼吸的工夫,大着胆子做了最后一件事:顺手揭起一角垂落在地的被子,轻轻掖回床铺边缘,然后快步转身离开。
此后罗敷依旧定期上课。
王放果然信守承诺,每次都不苟言笑的溜进来,再不苟言笑的溜出去,再没挑战过她的底线。
《女诫》学完了,他又找出一本《急就章》,说是军中用来训练文盲士兵的速成教材。
纯为识字,里面无甚大道理,只是罗列了诸如姓氏、饮食、衣物、器物、虫鱼、官职、地理一类的各种名物。
通篇都是什么“稻黍秫稷粟麻?,饼饵麦饭甘豆羹”
,要么就是“??柿柰桃待露霜,棘杏瓜棣馓饴饧”
。
于是罗敷在小课堂里又加了夜宵。
然后再重新回头看《论语》,这回终于算是看出点门道。
王放知道她听不得大道理,于是专挑里头孔夫子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段子讲,顺带见缝插针地让她记住几个字,总算是效果卓著。
罗敷觉得读书真是一件神奇之事。
每日早起,悄悄练字,眼看着手底下一笔笔的越来越精良,从蚯蚓变成了方块,有一种说不出的怡然自得之感,只想举着竹简四处炫耀。
只可惜必须瞒着人,衣锦夜行不痛快。
竹简写满字,立刻用刻刀刮掉一层,重新使用。
等到竹简破得不能再用的时候,就丢进厕所,销毁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