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快躺下吧,别又受凉了,捂出一身汗才好。
过一个时辰用午饭,女郎想吃什么我去做。”
罗敷不答她,昏昏沉沉地缩在帐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昨天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潜入宫廷窃药的刺客,谋划已久的匈奴暗卫,守株待兔的上值亲军,还有集体要拖她下水的下属们。
发烧后的身体懒于动弹,思维却依旧在运行,她握着被角一根根地数着自己的手指,苏桓的命危在旦夕,宇文氏在北面狼子野心……曾经她以为这些名字不会再直接出现在她的耳朵里,可是就在昨天,她已经确确实实地被卷了进去。
在一群人的监视下被卷进了匈奴的一滩浑水。
北边的形势成了这样,她在袖手旁观和挺身而出之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顺水推舟,她以为自己是见机行事,但用了一整晚得出了个并不后悔的结论。
谁能真的不计较自己受过的伤害?她做不到祖母和师父说的那样做个闲散人等。
明都虽远隔万水千山,血缘仍然是斩不断的纽带,可惜她才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罗敷翻来覆去,最后的思绪全部定格在那容华清傲的男人俯身的那个瞬间。
她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像没有星月的子夜,看人时不刻意带锋芒,却令人恍惚置身冰川雪原。
他弯腰的时候似乎是笑了一下,拨开她的斗篷时,好像很乐于见到她紧张得要命的样子。
王放替她重新系上被刺客拉断的药囊,在警告之后公然包庇她足够掉好几个脑袋的罪行,以此公示她今后的路会畅通很多,但为什么要扯上长公主呢?是表明她受重视的托词?
罗敷在心里过了好几个来回,终于一头栽进梦乡里。
回笼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见了幼时从马车里下来,踩在王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的情景,和那一段长住宫中异常久远的悲伤记忆。
他们认为她大约都想不起来了,但她记事很早,并且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父亲宽厚的、足够扛起她的肩膀,和母亲用西凉话温柔的低语。
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自己觉得忘得差不多,原来那只是假象而已。
午膳后药局来了人,罗敷闭门谢客,只叫官舍的皂隶把门房里准备好的几包药剂送给门外等待的小厮,自己迷迷糊糊地拿勺子挖着冰糖雪梨,几次都心不在焉地递到了鼻子上。
七天的休沐被她这般耗去了三日,第四天她能走动走动了,只是鼻音有些重,思虑过度的脑袋也还是不舒服。
下午她在种满修竹的庭中散步消食,前院明绣跑过来说宫里有人来传旨,让她即刻赶去宫内。
凉风迎面吹来很是提神,牵马的中官见了她立刻下拜,罗敷默默一退,未问什么话,拎着药箱上了马车。
三日的风平浪静已然给足了她面子,人前的戏演完,便是要人后做工了。
官舍离宫门很近,她随着内侍交了牌子,一路慢慢地走入皇宫侧门,沿途清清寂寂,连凋零的黄叶都没有几片,洒扫的宫人动作很迅速,仿佛要把深秋的寒意从表面上剥去一层,只留下道旁苍郁的翠松碧柏。
内侍性子谨慎低头引路,罗敷比他还沉得住气,或者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半里的路程嘴都没动过一次。
雕梁画栋在眼前闪过,她不大认路,却也发现这不是去值所或今上寝殿的路,反而是往西面去。
第66章话梅
内侍心中疑惑,以前带了人往宫里来,别人都是掏出几两银子问这问那,恨不得把贵人们的心思摸个透亮,生怕得罪万一,这秦夫人倒让他无用武之地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和平日一样进宫当差。
“秦夫人,前面是昭懿长公主的流玉宫,陛下让您去为公主请脉。
先前小人奉圣命未告知院判所去何处,现下给大人陪个不是。”
罗敷听着这宦官毫无歉意的客套话,淡淡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道声“有劳”
,依旧不问任何有关圣意的事。
内侍居高临下的语调忽而变得谦恭:“小人这就回去复命了,秦夫人跟着出来接您的那位嬷嬷就行。”
他脚下生风,好像一刻也不能多待,转眼就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