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津屈起一条长腿,“依臣看,陛下再忍一时,等宇文氏领的军队在北边吃了败仗回京,就有机会在朝堂上提了。
其一,陛下如今还是须稳住左相,右相原想不日乞骸骨的,陛下这当口可不能允。
其二,这南来的齐使,陛下只需把他叫来谈谈,安阳要是嫁过去,那是代表苏氏而不是宇文氏,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后自是不忍心的,可陛下这个做兄长的可没有在国事上疼妹子的理。
其三么,陛下恕臣斗胆,南齐将起波澜,内乱必生,使臣的文书上是否为国主亲笔?臣揣测若是他们真开了战,大批的铁和马匹都得从草原和我大梁买入,开春时齐军助西突厥大胜东.突厥,马匹是够了,只是这生铁……那么臣想知道,王放对宇文氏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吧?”
苏桓肃然道:“先帝在世时,将盐铁权控在苏氏手中,贩盐权虽逐渐流给了大商人,但采矿冶铁,还是尽量避开外戚爪牙的。
洛阳若想购买大批的铁,朕本人就容易在文书里给回复了,太后无可奈何。”
窗外的雪粒被风卷着扑打在墙面上,铁马叮叮当当的碰撞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两人听着这声音,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浓重的怅然。
“贺兰,宇文氏领的是你家的兵,死伤也算在你父亲的头上。”
贺兰津斜睨他笑道:“我又不领兵,我是文臣。”
他望了望幽幽的烛火,“不说这个了,太皇太后身子好些了么?”
苏桓疲倦地整理着桌上的书,语气柔和了不少,“祖母对我恩重如山,我却眼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
昨日晚膳时才去看望她的,她在榻上躺了一个月,贴身的嬷嬷说她还是睡不好,做噩梦,想那孩子。”
贺兰津愣了片刻,“那孩子?……是叫罗敷吧,小时候还在我们家住过几天。
安静,一根筋,不讨人嫌。”
苏桓道:“她和安阳明明是一个祖母,却在玉霄山长大,山野里也不知她被养的好不好。
若她父母在天有灵,就不要让她再回来了。
我记得祖母曾说过她派了人把她圈在那一块,十几年了,朕没得到过音信,宇文氏也疏懒了,也算好。”
贺兰津耸了耸肩道:“太皇太后就是想,怕也不愿召她回来。
我想起来了,陛下五岁时掉下冰潭去,就是她叫人来救的吧?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苏桓也想起了什么,嗓音带了丝暖意:“她那时很小,总是叫我哥哥。”
眼神倏地转冷,落在桌上那方绣芍药的帕子上,“再后来,青邑也跟着她那么叫。”
贺兰津摸了摸下巴,“宇文嘉苑啊……这也是个不好惹的,总之陛下小心些。
陛下答应了太后的撮合,娶了她后更要谨慎。”
苏桓冷笑道:“朕永远忘不了她对安定郡王挥来喝去的样子,和她的族人一模一样。”
安定郡王,今上的生父,前年就已入了土,然而今上不能去参加他的葬礼。
今上是先帝宇文皇后的儿子,太皇太后亲自选定的天子。
贺兰津又看着年轻的君上如同烧折子一样把那精致的手帕放入火盆里,鹅黄的芍药花瓣一卷,蝴蝶的翅膀一扬,半张帕子就化为了飞灰。
火星溅到苏桓素色的软袍上,他在彤红的火光里抬起脸,似悲戚似隐忍的表情,却依然微微地笑着。
他轻轻地开口道:“贺兰,你还没恭喜朕呢。”
第91章龙困
流玉宫的掌事宫女希音指挥着小太监把窗子都打开,浓郁苦涩的药气顷刻间溢出了屋,熏得外面荷塘里的花摇头晃脑。
几声虚弱的咳嗽似有似无地飘到走廊上,令引路的宫女加快了步子,额上冷汗涔涔。
“院判请快些,殿下的病情好像又加重了,凌御医照看了一晚,本来我们都看公主已经睡着了,可半夜又咳了起来。”
卯时的天空微微发亮,罗敷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睡得好好的被叫起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经历,但她答应了全权负责小公主,不得不立马动身。
才进了暖阁刘可柔就焦急地迎上来道:“秦夫人,公主殿下发热了,下官正想方设法把温度降下来。”
罗敷看时,只见一名宫女半跪在榻边,端着小碗一勺一勺地给初霭喂着药。
孩子披着头发,靠在软枕上坐着,小脸苍白苍白的,不时还冒出一连串急咳。
“你开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