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说要想舒服就得喝药。
院判阿姊,你给我念书吧,哥哥这几天不在宫中,明日要查我功课呢。
我一个字都不会背,他要生气的。”
罗敷惊诧地给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初霭掖住被角,“殿下生病了,陛下不会要殿下背书的。”
“院判阿姊念书吧,因为阿姊又不会讲故事,我还能多记一点。”
罗敷又用手腕试了她的额头,似乎热度降下来些许。
床头的灯光不亮,天空倒是亮堂了。
折腾了个把时辰,小公主才安稳睡下,罗敷自己也累得不行,一手遮在初霭的眼睛上,一手搭在书上,闭目养神的同时还在念叨着句子。
初霭的课业一个字没看,两页折角的纸之间存了一小沓,至少十几页,她念着念着就要去见周公了。
*
朝会持续到辰时,王放朝服都没换就直奔流玉宫去,在外殿值守的刘可柔来不及进去喊罗敷,就和内侍宫女们一起被屏退。
他正焦虑着院判现在可是还在公主的榻上读论语呢,希音嬷嬷总该提醒一下把她拉下来,可这在这时希音也端着盆水走了出来。
然而院判还在里面。
他想了想,对希音道:“嬷嬷,我就不等秦夫人了,料她还有关于公主病症的要事和陛下说,我等现在就回官署去。
我们院判虽然闲散惯了,对殿下不太拘着礼法,但心肠是顶好的,望嬷嬷能谅解。”
希音笑道:“凌御医说什么呢,不仅公主难得如此喜欢她,连陛下都极看重这位秦夫人。”
暖阁里窗户全部闭上,红罗炭燃起一室春意,王放得知初霭并无大碍,便将外袍解开交给樊七,让他脚步轻些。
樊七脑袋最是灵光,余光瞟到榻边的一双短靴上,青底绣兰草,是五品的医官。
秦夫人一直混得不错,至少比袁行好,难对付的长公主也愿意亲近她,想必是个很尽职的大夫。
他端着茶具,忽然手一抖,想到了在卫婕妤那儿听到的闲话,不由低下头不露痕迹地往榻上瞧——也没怎么样,难不成人家胆子大点,救过陛下的命,就发展成陛下看上她的戏码了?那些女人就是无聊,看现在陛下多淡定,连希音都下去了,不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嘛……
榻上起了动静,初霭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孩子恢复能力好,不过一个时辰,药物效果惊人,她身体的温度已降得差不多。
罗敷与她大眼瞪小眼,她不睡了?希音说公主上次被今上一训,起床的时间严格控制在辰时之前,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吧……可是她困得不行。
初霭懒洋洋地拽着被子,斜眼瞟着罗敷,声音棉花一样软:“院判阿姊,念到哪了呀?我好像只睡了一刻钟。”
罗敷哪里知道刚才翻到第几页,目光擦过白纸黑字,把书往身后一藏,顺溜道:“《先进》一章,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
幸好是本《论语》,谁都能背个一两句,她就继续背书:“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樊七摆好了茶具,听到一大一小两人问答,不禁摇首笑了笑,一转眼,自己跟前的茶盏不见了。
七寸高的红泥炭炉,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只是颜色得公主喜欢,便一直放在流玉宫里的木架上。
民间供上来的玩意,只合在溪边用活水煮茶,陛下却在这个时候有闲心泥炉烹雪?
乌榄炭在炉心里燃烧,淡蓝色的火苗均匀跳跃,水生幽香,微微有声。
过了几刻,四边泉涌,累累连珠,再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老汤既成。
三沸之法毕后,王放一盏盏洗过去,斟了两杯,袅袅的蒸汽带着清芬弥漫在空中。
煦风般的声音回荡在屋里,带着一点点低哑,令人莫名地安心。
“春深时节风和日丽,大家都穿着暮春轻薄的衣衫。
从岸上走来五六个青年,带着几个孩子,来到沂水沐浴祈福。
他们在舞雩台上吹着柔和的风,后来一边唱歌一边回家。
圣人也很赞同曾皙的想法,这样的生活悠闲又无所顾虑。”
“原来圣人也喜欢轻松……院判阿姊,我更不想看书了怎么办?”
“圣人并不是喜欢轻松,这个时候他已经游历回国,生出退避世事之意,而曾皙的说法与世无争,符合圣人当时的心境。
这其实是一件很悲伤的事,自己的愿望不能达成,只能依靠想象来获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