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见到皇城那红鲜鲜宫墙、黄灿灿殿顶,更是不由得惊呼出声。
车子在皇城东门前停下,他跟着那内侍快步走了进去,迎面见无数碧瓦朱檐、大殿高楼,巍立于晴空之下,天宫神殿一般,让他顿觉自己如同田埂上一只屎蜣螂,到了这里,恐怕连半天都活不过。
沿着宫墙,走过一条长长巷道,他被那内侍带到角上一座僻静院子里。
另有一个内侍迎上来,两人说笑了一阵,而后打开边上一间房门门锁,让他进去,说先饿两天,把屎溺都空干净。
他顿时怕起来,却又不敢违逆。
走进去一瞧,屋里有些暗,臭气熏人。
一张大炕占了大半间,炕上有七八个孩童,有的缩躺,有的歪坐,有的靠着墙在哭,声气极虚弱。
看衣着模样,也都和他一般,来自穷苦人户。
床脚有两只溲桶,臭气便是从那里散出。
那内侍从外头锁上了门,房里越发昏暗。
他站在门边,怕得也想哭,却又不敢哭。
站了半晌,才小心走到炕边空处,坐在了炕沿上。
他没想到,自己果真被锁在里头饿了三天。
头一天尚好,早起他娘特意给他烤了几张吊炉烧饼,切了些芥菜丝夹在饼里,又烧了一大碗抹猪肉,让他吃了个尽饱。
同屋那几个孩童尽都饿得呻吟,他却还受得住。
天黑时,还摸下炕,去那溲桶里屙过一回。
乡里屙屎,都是用土块或草叶来揩,他却不知这里拿什么来揩,四处望了半晌,月影下,见窗台上有根竹片,便拿过来刮净,又爬上炕去睡。
睡到半夜,饥火烧起来,他翻来倒去,哪里再能睡得着。
饿到第二天,肠子像是拧起了一般,他也忍不住哭起来,哭声比那些孩童都大。
哪怕五岁那年乡里着了旱灾,他也不曾这般饿过。
到哭不动时,便开始渴,喉咙焦干,再发不出声音,只能如其他孩童那般嘶哑呻吟。
其间内侍开过几回门,将那些孩童一个个半拎半拖,带了出去。
到第三天,只剩刘西一个,缩在那空房大炕上,渴饿得已没了活气,像是旱天烈日下,一只屎蜣螂倒在干裂焦土上,垂垂等死。
只剩一丝心念,昏半晌,奄奄唤一声娘。
下午他隐约听着门又开了,自己被人拎起,提在半空里,驾了云一般,进到另一间房,被放到一张木椅上,斜靠着坐下,而后嘴里被灌了一些水,又似酒,又似药。
喝下之后,他胸口一热,生出了一丝气力,微微睁眼,见腿下放了一只大陶盆,里头盛满炭灰,盆沿和灰里都滴浸着深红色,是血。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领青绢袍,衣襟上沾满了血,手里握着把雪亮的尖刀。
他顿时惊恐起来,可身子麻住了一般,一丝都动不得,只略张了张嘴,便昏沉沉,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痛痛醒,睁眼一看,四周一片昏黑,只有几点烛光照映。
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手脚都被绑住,大字形躺着。
痛是从两腿间传来,他忙拼力抬起头向那里望去,一见之下,唬得头皮几乎裂开:他的裤儿被脱光,两腿间一片稀烂,抹了些深褐药膏,药膏中间插了根麦管,那溺尿的小雀儿已被割去。
他顿时惊哭起来,喉咙险些挣破,却发不出声气,只有一阵嘶叫声。
一个老瘦内侍走了过来,朝他尖声说:“莫要乱叫,当心挣裂了创口!
你好生将养,小命保不保得住,还得瞧这三个月熬不熬得过。”
刘西听了越怕起来,哪里能止得住哭?但喉咙干哑,哭了半晌也没哭出半声,如同被丢进深窟,漆黑枯冷,只依稀见得到一点儿天光。
他不知那天光为何,却知道一定不是爹娘。
爹娘只说送他去皇帝跟前享富贵,这些惨苦从没提过一个字。
可除了爹娘,这世上哪里还有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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