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养鸟
李笠翁著《闲情偶寄》颐养部行乐第一,“随时即景就事行乐之法”
下有“看花听鸟”
一款云:
花鸟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也。
既产娇花嫩蕊以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语,复生群鸟以佐之。
此段心机竟与购觅红妆,习成歌舞,饮之食之,教之诲之以媚人者,同一周旋之至也。
而世人不知,目为蠢然一物,常有奇花过目而莫之睹,鸣禽悦耳而莫之闻者,至其捐资所买之侍妾,色不及花之万一,声仅窃鸟之绪余,然而睹貌即惊,闻歌辄喜,为其貌似花而声似鸟也。
噫,贵似贱真,与叶公之好龙何异。
予则不然。
每值花柳争妍之日,飞鸣斗巧之时,必致谢洪钧,归功造物,无饮不奠,有食必陈,若善士信妪之佞佛者,夜则后花而眠,朝则先鸟而起,唯恐一声一色之偶遗也。
及至莺老花残,辄怏怏如有所失,是我之一生可谓不负花鸟,而花鸟得予亦所称一人知己死可无恨者乎。
又郑板桥著《十六通家书》中,“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
末有“书后又一纸”
云:
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
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颒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
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巨细仁忍何如也。
李郑二君都是清代前半的明达人,很有独得的见解,此二文也写得好。
笠翁多用对句八股调,文未免甜熟,却颇能畅达,又间出新意奇语,人不能及,板桥则更有才气,有时由透彻而近于夸张,但在这里二人所说关于养鸟的话总之都是不错的。
近来看到一册笔记抄本,是乾隆时人秦书田所著的《曝背余谈》,卷上也有一则云:
盆花池鱼笼鸟,君子观之不乐,以囚锁之象寓目也。
然三者不可概论。
鸟之性情唯在林木,樊笼之与林木有天渊之隔,其为犴狴固无疑矣,至花之生也以土,鱼之养也以水,江湖之水水也,池中之水亦水也,园囿之土土也,盆中之土亦土也,不过如人生同此居第少有广狭之殊耳,似不为大拂其性。
去笼鸟而存池鱼盆花,愿与体物之君子细商之。
三人中实在要算这篇说得顶好了,朴实而合于情理,可以说是儒家的一种好境界,我所佩服的《梵网戒疏》里贤首所说“鸟身自为主”
乃是佛教的,其彻底不彻底处正各有他的特色,未可轻易加以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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