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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不足百天的孩子,本来该是白白净净的,却冻得全身发紫,你们也都是当爸妈、有孩子的人,你们说说我心里是啥滋味,你们这个一棍子拍不出屁来掏心掏肺对你们的二哥、二弟心里又该是啥滋味?你们这些叔叔、伯伯、姑姑、奶奶的看见孩子遭罪咋就那么忍心呢?

这几年,我们俩没黑天没白天的玩命干,好不容易才把那九百块钱的饥荒给还清了,你们现在又给我们来这一出儿。

还好心好意请我们吃饭,我算是看出来,你们这哪是请我们吃饭啊?是我们请你们吃饭,让你们这些当父母兄弟姐妹的吃谭守林的肉,喝谭守林的血。

你们这些黑心烂肺没有心肝的人,不把他这把骨头架子嚼完是不会罢休的是吧?”

如果把张秀华比喻成一个枕头,那她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破布裹着稻草的烂枕头,被王佩这么一顿指责,说话的人没怎么样,她倒先哭了起来,而且哭的那叫个悲惨,惹得她的四个闺女也一起哭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哭声四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被逼迫的人呢。

本来这个让老二还钱的主意就是老大和老三一起出的,此时被王佩这么一骂,老谭太太心里真是虚的不行,加上张秀华母女五人的鬼哭狼嚎,更让她烦躁的不行。

“嚎!

嚎啥呀?给谁嚎丧啊?不把我嚎死你们是不甘心是吧?”

烟袋锅子在手,敲的桌子哐哐响,老太太阴沉着一张带着褶皱的老脸叫谭守林的小名:“二傻子,你就跟我说一句,这钱你到底是还还是不还吧?”

“凭什么我、”

王佩张嘴就要说话,却被谭守林一把给扯到了身后,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助,谭守林张了张嘴终于问道:“妈,你能跟我先说说咱这钱是咋欠的吗?”

“二哥,你管这钱是咋欠的呢?妈让你还你就还了呗,你还想让妈自己还啊?她多大岁数的人了,你是想逼死她咋的?”

谭守芝横了谭守林和王佩一眼,嘴巴也撇的变了形。

谭守林没看谭守芝,也没说话,就站在地上,不看任何人,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事儿不弄明白是没法往下谈的。

老谭太太瞅了瞅自己的倔儿子又瞪了一眼王佩,气的直咬牙,最后却不得不说:“咋欠的?还不是你老舅之前生病的时候看病欠的。

你老舅活着的时候对你最好,你说这个钱是不是该你还?你要是不还,谭守林我跟你说你可是黑了心了啊!”

“对我们最好?咋就对我们最好了?他舅爷活着的时候是给我们一间方还是给我们一亩地了?认死了现在说对我们最好,老太太这话你也说的出来,你就不心亏得慌?”

王佩已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比老谭家人还能不讲理的。

“亏得慌儿?我咋就亏的慌了呀?我的妈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当初生你干啥?咋就不把你直接掐死呢?我养你、供你上学,还给你娶媳妇,你就这么看你你媳妇训你妈呀?谭老二,你个黑了心肝的……”

眼见事情在谭守林夫妻这好说好商量是不行了,老谭太太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趴在桌子上哭天抢地、指着谭守林的鼻子骂,瘦弱的小身板在半新不旧的黑色罩衫的包裹下,是那样的可怜、可恨又可笑。

正文第15章谁更可怜

谭笑把默默流泪的谭叙抱在怀中,看着老谭太太无比投入的演出,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知道爸爸是孝子,认定了她这样做了就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因为在她过去的那些年里她的这一招一直屡试不爽、从无败绩,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终有一天要把她唯一真心对待她的儿子逼上死路。

谭笑知道,现在妈妈一定是恨极了老谭太太,也理解了多年以后,妈妈为什么一提起奶奶家的人就像一只斗鸡,爸爸则永远也不会主动提及那些人的原因。

可是,对于这满屋子或是演戏或是看戏的所谓亲人,她却真的恨不起来,心中只觉得无限的悲凉与嘲讽。

十五年的时间,谭笑目睹了一个老人的身体从健康到破败的过程,也见证了她的精神从强势转为孱弱的经过。

现在这个坐在炕头挥舞着烟袋锅子一脸阴沉指桑骂槐气势渗人的中年妇女,和十五年以后像一个乞丐一样死在他二儿子怀里的可怜老太太其实是一个人。

那个时候爸妈和弟弟远在他乡,自己在县城的中学读书,一个月一次休息,因为惦念奶奶,所以偶尔会回村子里。

刚开始的时候老谭太太只是眼睛不好了,精神却还可以,十几年没干过活计的老太太坐在村东头的草甸子里放鹅,老人摸着谭笑的头发一遍遍地跟旁边的人说:我这个大孙女啊,七个月生的,刚生下来,跟个小猫仔似的,都说活不了。

你瞅瞅现在,不仅活了,还上高中了,可出息了。

后来,谭笑每回去一次,奶奶的精神就会更差一些,直到她有一次趁大伯家没人跑去看她的时候,奶奶穿着破破烂烂、有一股馊味的衣服蹲在院子里喂鸭子、十几只饿极了的鸭子把她围在中间,用嘴啄她的手、她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用尽了力气,声音其实还比不过一只鸭子大。

当谭笑把自己买来的圣女果拿出来准备用水洗洗给她吃的时候,干净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用自己满是老年斑的手颤颤巍巍地抢过袋子,小声地嘀咕着:“不用洗、不用洗,我吃完还得干活着,要不然你大伯母回来了不给我吃饭。”

知道大伯母不喜欢她,谭笑每次看完奶奶都要趁着天没黑走上两个小时的路到邻村的姨妈家住,那一次被奶奶送出大门,远远地看着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当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时,谭笑躲在屯子东头的树林中痛哭失声。

那一刻,她甚至是怨恨父母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宁肯多掏一倍的养老费也不愿带奶奶离开,为什么作为奶奶儿子的爸爸不带奶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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