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被送到僻静处时,他眼耳口鼻皆在流血,也不知在这一片蒙昏的血色中望见了什么,咳嗽声中,又掺有数句低低的呓语。
王文声在等他旧部时,踱步数周,隐约听得他在叫谁的名字,正要凑近去,这命悬一线的病患竟然浑身一震,挣扎着要翻身起来。
王文声呵斥一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这才平复下来,面色亦归于平静,仿佛一刹那从梦中惊醒。
“文声公。”
“听得见?”
陆雪衾道:“尚能听见一点。”
“眼睛呢?”
“看不见,”
陆雪衾道,闭目感觉了一下,“并未伤及眼珠,只是眼角挣裂,血流障目了。”
他在伤重之中,仍能保持这种清明,就连王文声亦有些佩服了,哪怕这不过是剧痛中的回光返照。
“文声公会救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救你?你大半条命都吊在鬼门关里,不知能不能见着明日,如何算救?你背上的烧伤,医生处理了一番,说仅能做削痂植皮手术。
这样的手术我也只听过数例,效果皆不尽如人意,或在取皮时流血过量而死,或在术中感染而死,若留在蓉城东躲西藏,怕是连个做手术的地方都没有。”
陆雪衾道:“城中已经戒严,力行社应当正在四处扫荡,进出不易。”
“好在你已身死。”
“身死?”
陆雪衾面上浮出冷笑,“我若杀常氏,必要戮尸见血,他又如何会信我身死?今夜必将全城搜捕。”
“陆二已由人送出城了,梅宅亦人去楼空。”
王文声一举揭破道。
陆雪衾脊背一震,横竖无处遁形,终于松弛下来。
“我不知你何时同梅氏的少爷有了过命的交情,但知己难寻,这一线生机,是由你自己挣出来的,”
王文声道,“在赤雉赶到之前,我且问你一句,我在晋北缺一棵参天木,你可愿抛下私仇,从今再不回蓉城?”
“文声公岂不是明知故问?”
“答得这样快,你莫不是问心有愧?”
陆雪衾半晌无话,王文声便负着双手,在深宵雨声中踱了数步,忽而回首道:“若你所报的是私仇,常氏是杀不死的。
你所见的常云超是一个小人,围绕着许多豺狼似的卫士,需为之流无数血,穷尽智计,搏杀至死,是不是?”
“不错。”
“我所见的常云超,却是一棵独木,你光斫其枝干,是杀不死的。
这样的小人,它的根系原在地下,平生所求,无非是为名为利而汲取,远比肉体凡胎更好杀——它盘根错节处,多的是不平的黄土,聚沙成塔,大树将倾。”
“文声公的意思,是常氏树敌颇众?”
陆雪衾道,“二十年了,大树倒倾,常氏全支覆灭,需几个二十年?”
“你要杀他的名,杀当年他杀你父母时所贪的势,杀尽二十年来所不应有的优荣,才算了结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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