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是以即便觉得此去北地多半凶多吉少,他还是毅然领了旨。
其实若不是圣上断言秦王或有二心,他本人是非常崇敬秦王的,身为带兵的武将,他心里清楚,戍守北地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先不说上京的禁军见血的机会能有多少、真刀真枪地与匈奴人碰上时能有几分胜算,单是北地恶劣的自然条件,禁卫军中的宗室子弟能克服的就屈指可数。
秦王身为天家人,竟然率先垂范,在苦寒之地戍守这么多年,这已经足够令人钦佩;而他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当今朝中将领鲜有人能够望其项背,则令所有武官都对其顶礼膜拜,真心实意地佩服他。
可是,这是在秦王效忠皇室的前提下,倘使他有反叛之心,那简直难以想象,朝廷若要同这样强大的人为敌,需要花费何等代价。
与这种可能相比,刘铭私人的一点崇敬之情就显得微不足道。
刘铭的第一个任务是从秦王手上争取玄甲铁骑的控制权,如果不能完全取得,至少也要在军中有话语权。
可惜他没能成功,虞家人对玄甲铁骑的掌控程度比他想象中更牢固。
虽然秦王什么都没说留下了他,也坦荡地放权给他,但他能明显感受到,只要秦王在自己旁边时,即使自己下军令,将士们的目光也都是看向秦王的,他就是一个被架空了只剩头衔的大将军而已。
刘铭的第二个任务是打探清楚秦王府在北地布下的势力网,古语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可他还是没能成功。
偷偷派出去的探子一无所获,还差点叫秦王发觉。
也是,秦王父子在北地与匈奴人抗衡这么多年,如果暗桩布置得连自己这样才来没多久的人都能轻易打探到的话,那么肯定也防不住对秦王最熟悉的匈奴人。
若说前两个任务,都是朝廷为了自保而做的准备,那么当刘铭对着烛火查看朝廷发来的第三封密令时,他才真切地开始觉得,朝廷那边似乎剑走偏锋了。
第三封密令上,赫然写着要他以北地五城为代价,联合匈奴人截杀秦王父子。
五城。
刘铭简直无法想象。
匈奴人野蛮残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果真要把这五城拱手相让,城内大周百姓的血要几天才能流干。
决策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敲定成千上万百姓的命运。
五城啊。
刘铭忠心,但他也有良心。
自他来到北地,所见所闻与在上京听到的传言大相径庭。
走街串巷时见到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他自己也是寻常百姓出身,历经千辛万苦才取得如今的地位,他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苦,因而他才更明白北地这些百姓的幸福有多么来之不易、秦王对北地的治理多么有成效。
而在与秦王的接触中,刘铭很清楚地感觉到,秦王有野心,但绝不是逐鹿中原的野心。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甚至觉得,以秦王的实力,倘若他想荣登大宝,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在北地蛰伏这么久——而眼下,为了一个从流言传出来的莫须有的罪名,光是把自己派来名为分忧实为监视还不够,竟然还要用私通敌寇的方式来加害戍守边关的主帅,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刘铭甚至一时分不清,提出这个馊主意的人和秦王,谁才是真正有二心的那个;更叫他瞠目结舌的是,圣上竟然还同意了。
难道他们没有想过,若秦王父子不在了,匈奴人还会遵守盟约吗?到时候他们毁约,还有谁能抵挡他们的铁骑?玄甲铁骑虽能以一当十,可排兵布阵的能力可与秦王比肩的,恐怕普天之下再难找到第二个,谁还能保证自己可以让他们发挥出原本应有的实力?皇命难违,可那么多百姓,他们中或许有牙牙学语的婴孩,有垂髫的稚子,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踌躇满志的青年,还有等候游子归家的父母和尽享天伦的老人,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那天夜里刘铭在桌案边对着烛火枯坐了一夜,如同一尊雕像。
直到东边日升,鸡鸣响起,他才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动身来到虞凌霄的营帐前。
在守帐士兵不解的目光中,他单膝跪在地上,对着门帘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坚定:“启禀王爷,末将有要事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