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粉墨
庐陵王走在他无比熟悉却阔别已久的宫阙中,都有一种做梦般的恍惚。
直到他被侍从带入宫殿,看?到上方那个年老、威严、无喜无怒的女人。
他膝盖一软,路上反反复复推敲过的反应,此刻根本?不?需要?演,他自然而然就哭了出来:“母亲!”
这一声哀痛,悲怆,戚然,从母子到仇敌十三年圈禁猜忌,从庐陵到洛阳万里?险山恶水,从李唐到周武洗不净的血海深仇,都化在这一声“母亲”
里?。
强硬如女皇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十三年啊,庐陵王被圈禁了十三年,他们母子,也足足有十三年未见了。
她将庐陵王贬去江南西道,走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青年郎君,如今,他已成了一个斑斑白发、沧桑怯懦的中年人?,女皇看?着,这叫她如何不?心酸?
庐陵王终究是她的儿子啊。
庐陵王再次见到女皇,他也说不?清心里?是畏惧多还是思念多,但此刻也无需分清,哭就是了。
上官婉儿轻手轻脚退出大殿,将空间让给这对母子。
她敛着襦裙,走到僻静处,交待宫女准备擦脸的热水和巾帕。
她正?在说话,余光扫到人?影晃过。
她抬头?,瞧见一个太监弓着腰,快步穿过回廊。
上官婉儿脸色沉下来?,招来?亲信,低语道:“跟着他。
我倒要?看?看?,背后到底是哪位神仙。”
太监心急如焚,都顾不?上遮掩痕迹,小碎步跑入一处宫殿中。
宫殿里?乐声悠扬,琵琶声像金戈碎玉,强势霸道,琴音就像一个好脾气的君子,退避三舍,偶在琵琶间歇才浅浅叮咚两声。
一位青衣男子素手抚琴,他清雅俊朗,气质卓绝,容貌已十分出色,但和台上弹琵琶的青年相比,竟还失色三分。
太监蹑手蹑脚跑到青衣男子身后,附耳飞快说了什么。
琴弦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乐声骤停。
弹琵琶的男子正?到兴头?上却被打断,他不?悦地皱眉,放下琵琶问:“五兄,怎么了?”
张易之看?着面前的琴具,再无丝毫君子雅兴,冷冷道:“出大事?了,女皇见庐陵王了。”
抱琵琶的美男子狠狠吃了一惊,他砰地一声站起来?,琵琶被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琴弦撞出激越的毛刺声:“什么?”
张易之沉着脸不?言语,他和张昌宗是兄弟两人?,张易之行五,张昌宗行六,宫人?包括女皇都称呼他们为“五郎”
、“六郎”
。
他们虽然在控鹤监领着官职,但谁都知道,他们实际上是女皇的男宠。
女皇垂垂老矣,而二张兄弟却风华正?茂。
以女皇的年纪,早已不?再热衷房事?,但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恪守妇道,女皇早在做皇后时?就上朝参政了,但从珠帘后到龙椅上,短短几?步路,她走了近三十年。
现?在,她成为了皇帝,古代帝王有三宫六院,她也该有。
无关情,二张兄弟本?身就是她权杖上最闪耀的宝石,她夺权之路上最荣耀的战利品。
所以,女皇要?将二张兄弟高高捧起,谁敢不?敬二张兄弟,就是不?敬她。
何况,女人?的爱本?身就建立在相处中,而不?在床上。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和女皇的孙儿差不?多大,每日待在女皇身边嘘寒问暖,陪她唱曲逗乐,日久天?长,女皇怎么可能不?爱怜?
女皇对自己的儿子、孙儿十分严酷,对二张兄弟却极尽宠爱,官职、爵位、财富,可谓予取予求。
张易之、张昌宗二兄弟就这样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无论?王孙贵公子还是读书状元郎,见了他们都要?低头?俯首,连太平公主、魏王也对他们客客气气。
二张兄弟过得可谓极其?得意,但他们越疯狂享乐,心底就越害怕,因为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