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不知过了多久,宋澜突然停了脚步,将魂游天外的落薇唤了回来,落薇应了一声,感觉到他松开了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宋澜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微笑着道:“你高兴吗?”
落薇掩饰道:“陛下有了后嗣,臣妾必然是高兴的?。”
宋澜却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撕扯,口气云淡风轻,却听得她毛骨悚然:“随云有了身孕,你就不需要再与太师斗了,若这孩子生下来时,太师还在朝中,这样?强大?的?外戚,朕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来时惊愕,心中过了无数种念头。
没想到最终竟和她猜得一般无二——宋澜根本不介意玉随云有孕,甚至还殷切盼着自己早有子嗣,因为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他就决意要杀玉秋实了。
她本该高兴的?,这一场仗打到最后不战而胜,往后甚至不需要她自己耗费多少功夫。
但她望着面前人?的?笑靥,只觉得脊背一阵阴森的寒气。
玉秋实是宋澜在资善堂中的启蒙先生,那段无人?关注岁月中唯一支持他的?人?,后来他冒着杀身风险、冒着千古骂名扶他上位,与他一起在她面前做戏,怀疑她知晓了当年旧事、屡屡进言——就算猜到宋澜最后不会留下他,可连落薇都没有想到,他对玉秋实的杀心竟然生得这么早、动手的?时机竟然选得这么随意。
她知道宋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更晓得他的?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可如今情形,竟还是让她不寒而栗——或许,宋澜比她想象当中还要狠心一些。
落薇闭上眼睛,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顺着宋澜的言语说道:“太师在陛下登基之前便野心勃勃,更将你推出来做靶子,这些年,他在朝中翻云覆雨、屡屡弄权,臣妾有心为?陛下分忧,可总是忌惮着他。
如今贵妃有孕,陛下切不可再?心慈手软了,你我联手,这次定将这危及君权之人?彻底铲除。”
宋澜听了这样一番言语,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吟吟地?瞧着她。
这样?被他瞧着,落薇简直疑心宋澜早猜到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然而小皇帝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转头?继续往林深处走去:“阿姐说得是。”
他走了几步,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落薇跟过去,听见他轻轻地?问了一句:“非如此不可吗?”
宋澜是在问她是不是非要除去玉秋实不可。
他分明已经做了决定,仍要假惺惺地?开口,落薇伸手,为?他拂去了肩颈上的落叶:“当年不敬,如今不恭,陛下将要亲政,难道想要一直被他拿捏吗?”
“是啊,”
宋澜一收手,摸到了她的?后脑勺,他像是托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她捧近了,很轻很轻地?说,“其实,倘若你早些有了身孕,朕早就对他动手了,何须你劳心劳力、熬煎心血地筹谋?”
宋澜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低头?看来时,带了一种她从前很少感觉到的威压。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让落薇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扭头?,想要挣脱他的?辖制,宋澜却不肯放手,双手顺着她的?脸颊摸到了她的?脖颈处,微微用了些力气:“他不过是一个权臣,你是我的?亲人?,在这后宫中,除了母亲,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了。
前些日子我不去寻你,是在生你的?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对付他,何必亲自动手?”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演得十分动情,落薇眼睫微颤,飞快地?入了戏,她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我也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罢了,你我尚且年少,太师却在朝中经营多年,倘若他哪日看我们不顺眼,岂非重履李斯之祸?”
“那就去做罢。”
宋澜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去做罢,做你先?前想要做的?事情,若是不足,我再?借两个人给阿姐。
当年你我迫他让步,便是认下了他有从龙之功,想要不留话柄,还得给他加项罪名。”
二人?牵着手往回走,走了五步便齐齐停下,对着彼此说了一句“谋逆”
。
落薇僵硬地?扯出一笑,宋澜拍着手,仿佛在与她讨论什么好玩的游戏:“我与阿姐,果然是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