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与南疆的十数个国家,就这样生生失去了小半财殖,民心浮动,街谈巷议中老幼妇孺均激愤难当。
其时西域金客依然在络绎进京,消息快的半途便掉头折回,已抵达帝都的那些金客不忍将当初高价收购的黄金贱价卖出,干脆在帝都购置屋舍奴婢,安心住下等待金价回升。
可是亦有不少西域人急于将黄金脱手,中原商贾乘机极力压低价格,叫他们吃了大亏。
那些急于脱手的金客,多半是当初为了投机,在故乡质押了房产、借下高利贷,收购黄金至中原贩卖,可是,一路担惊受怕保全下来的黄金,如今已低贱至自古未有之价格,眼看无法按期偿还故乡债务,绝望已极。
数月中,帝都街头触目皆是独坐愁饮的西域金客,自杀者亦为数不少。
各国使臣均已召集死难家属,准备出发前往安乐京。
西方诸国仍在寒冬季节,不克立即前来,尼华罗地处南方,使臣亦抵达最早,名义是来处置安葬与侨民事务,并觐见帝旭,实则隐有兴师问罪之意。
帝旭含着冷然蕴藉的笑,看波南那揭慷慨陈辞,始终不发一语。
主客郎中的膝弯在袍服内颤抖。
当年寡言少语、明敏果决的少年旭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令人胆寒?
帝旭没有侵略邻国的趣味,兵员粮草方面亦不曾听说什么动静。
如此剥掠他国,不是为了拓展疆土,却不过是玩了一场儿戏——以天下为泥盆、以庶民为虫蟀、以国帑为赌金——怎样一场豪奢的儿戏!
而那手拈斗草的人,即便逗弄到了兴头上,也不曾仰天长笑,只是如此不发一语地赏玩着盆内的三尺风波。
“波南那揭大人,朕听闻贵国中以鲛人为航海守护之神,绝世之祥瑞,正如吾国传说之天龙,是否真有此说?”
澄澈的男声,如水晶相击,在殿内几乎要起了回音。
波南那揭料不到帝旭沉默良久,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困惑之下,只得简单答一句:“是。”
“大人可曾见过鲛人?”
“不曾。”
“那么,待开春后各国上使齐聚安乐京之时,请大人来宫中同赏鲛人罢。”
波南那揭手中的暖炉猛然锵朗一响,几乎要站起身来。
“鲛人乃是仙人之属,可遇不可求,怎能拘禁于宫闱之中?”
海市垂于身侧的手,无声地握紧。
完好的右掌心里阵阵疼痛。
帝旭微笑不语,瞥了身侧侍立的男子一眼。
方诸颔首,旋即将目光投向波南那揭,神情平和,言语中却挟着巨大的威压。
“将祥瑞迎入皇宫供奉,是吾国的国运昌隆。
大人莫非要质疑吾国国运么?”
波南那揭言语吃亏,面色通红,可恼的是金价交涉亦未有结果,只得双手怫然交握,答道:“哪里。
小臣届时定来朝贺。”
方诸稍稍侧目,海市正从帝座的另一侧望着他。
仿佛摇摇欲倾的接天楼台被砍断最后一道支柱,她的眸子里,有什么正在轰然崩坏。
帝旭含笑的眼光在波南那揭身上绕了一圈,又兜回了海市身上。
那半个月,帝旭都不曾临幸凤梧宫。
帝旭对新册的淳容妃方氏爱宠有加,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实。
凤梧宫原是太后居所,富丽堂皇堪与金城宫比肩,后被赐予鄢陵帝姬居住。
帝姬事发后,凤梧宫空置十年,又被赐予这位别号斛珠夫人的淳容妃。
角楼敲响了凄清的梆子,亥时已过。
女官门外禀报,今夜皇上独宿金城宫,各宫嫔妃晚妆可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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