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战场上的三个幽魂。
段胥走到皇上面前,月光之下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皇上,你看到了么,这里也是你的天下,你当做青史功绩的北岸前线每日都有千百亡魂。
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属于踏在这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你高坐明堂之上,脚踩之地不过方寸,当真以为天下就属于你,他们要为你而死为你而活?”
他一把拎起皇上的领子,在他惊惶的眼神里一字一顿地说:“是你,要为他们而死,为他们而活。
做不好这件事,你就不配说天下二字。”
皇上颤了半天,强硬地撑起一口气,道:“段舜息!
你这个乱臣贼子!
你便杀了朕,朕绝不像你这样的逆臣低头!”
段胥偏过头,他嘲讽地笑道:“乱臣贼子、逆臣?逼死贤臣的君主也敢说这几个字?”
突然间天地变换,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烛火照耀的明亮宫殿,周围温暖安静,仿佛刚刚的血海地狱只是幻觉。
皇上惊恐地看了看段胥,又看了看贺思慕,回过神来道:“段舜息,你……你会妖术!”
段胥放开了皇上的领子,皇上一下子坐在地上。
段胥淡淡地望着他,说道:“没错,我会。”
“我对你的皇位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会把胡契人赶跑,让他们再也无法染指中原。
你最好好好看着你的位置,好好治理这天下,别被其他人抢了去。
我不害你也不忠你,只要你别碍我的事。”
他蹲下身去指着皇上道:“这话我只说一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弟弟死了,我的朋友死了,你再敢碰我的人一根手指,我就敢立刻弑君。
我有通天的妖术,便是你有什么高墙禁军,我还能如今日这样冲进来杀你。
你该祈祷我活着,若我死了更要日日纠缠于你。”
皇上颤声道:“段舜息……你……你疯了!”
段胥笑起来,笑得明朗艳烈,赞同地点头道:“是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得罪一个疯子。
现在就写诏书,让我回北方。”
清晨宁乐殿的侍者醒来之时,便看见皇上面色苍白脱力地坐在地上,仿佛是遭受重击般魂不守舍,连忙去喊太医来诊治。
打开门却看见满地白雪皑皑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逐渐远去,他背着手拿着一道诏书,在风雪之中留下四行脚印。
侍者揉了揉眼睛,段胥的身边居然还有两行脚印,在大雪纷飞中伴着他的脚步一路前行,诡异至极。
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有个身着红色三重衣,黑发银簪的姑娘扶着段胥的胳膊,同他一起慢慢地走出宫墙去。
侍者转头跑到皇上身边,搀扶他起身道:“陛下……这是……这是刺客啊!”
皇上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个背影上,他好像终于喘上一口气来,咬牙切齿道:“不是,是朕……深夜……密诏段舜息入宫,赐他圣旨……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讨丹支。”
段胥在雪地里的身体颤了颤,贺思慕扶住他,他疲惫地笑着,说道:“我坏了你的规矩罢。”
贺思慕扶着他的肩膀,道:“我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是带你们跑了一趟幽州,坏了什么规矩。”
顿了顿,她叹息一声说:“下不为例。
风夷他们要是追究起来,便让他们将我灰飞烟灭好了,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鬼王。”
“贺思慕,你怎么也说起这种话来了?”
“大概是被你带的,也疯了。”
段胥倚在贺思慕的肩膀上,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便抓住贺思慕的袖子哽咽了。
进宫之前井彦来找他,将搜方先野府邸时搜出来的书简策论都给了他,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有一句方先野的遗言要带给他。
方先野说——君子死知己。
我将来要托生到北岸去,请你务必,要让我活在一个汉人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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