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荨的目光立刻从宋珩脸上转到刚进来的这个人身上,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将领们也朝他转过头去。
众人倒吸一口气,一时大帐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刚进来的这人身形瘦削修长,未披甲,穿一身玄色薄袄长袍,只在腰间束革带,手肘上套皮甲护臂,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青铜兽头面具,怪异冷酷的面具盖去了他大半张脸,没被遮去的那小半截脸白皙如玉,下颌线条锋利流畅,唇色是淡淡的樱色。
那张面具令他整个人显得极富野性和攻击性,面具下的玉容樱唇和挺拔秀颀的身姿却又不失优雅端然,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他身上,竟有一种极其协调一致而又邪气魅惑的美,深具感染力和冲击力。
他站在那儿,帐内的烛光都显得黯淡无光,众人被他张扬凌厉的气势所摄,神色各异地瞧着他,都忘了说话。
面具下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在端坐中央的沈荨脸上定了片刻,这宛如从红莲罂粟花海中走出来的人徐徐躬身,向她行了一礼,而他清冽而冷静的语声如此熟悉,更是令众人大吃一惊,一下愣在当场。
“阴炽军代统领谢瑾参见沈将军。
因事来迟,还请沈将军和诸位将领多多包涵。”
他从容不迫地说,直起身子,略略环视了一下目瞪口呆的众位将领。
一片哗然声中,沈荨冷淡地点了点头,道:“坐下吧。”
谢瑾走到右首最末那张椅子前坐下,众人面面相觑,坐在他上首的火铳营都尉袁奇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这怎么行,谢将军怎能坐我下首?”
“谢瑾无任何品阶军职,现也只是暂时代领阴炽军统领之责,为何不能坐你下首?”
沈荨这时发话了,“崔军师,麻烦你把朝廷关于阴炽军的诏令给大家宣读一遍。”
崔宴从袖中摸出诏令,语声清晰地读了起来。
谢瑾为何招募这两万暗军,所有北境军将领在事发后一琢磨都明白过来,此刻听到诏令,心下庆幸之余,又为阴炽军所受的苛刻待遇敢怒而不敢言。
沈荨待崔宴宣读完毕后,补充道:“阴炽军暂时隶属北境军,营地就划在大营后方的沙地那一块,谢统领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不用我多介绍了,阴炽军的事先说到这里——”
她略顿了一顿,看向宋珩,“刚刚宋都尉说我之前沿着北境线挑了几个樊军驻点,弄得军情更为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这也是我今日召集大家过来,第一件要议的事。”
她扫视了一眼众将领,目光在谢瑾脸上的那张面具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开,“我之前的行动,既是对樊军的回击与震慑,也是对樊王的试探——樊王朗措原本是个不太经得起挑衅的人,从前也几乎没吃过败仗,我想试试看,他登上王位后,他的底线在哪里,所能容忍的限度在哪里?”
“……在我挑了第一个樊军驻点后,曾观望了三天,樊王没有任何反应,在我接着挑衅后也没有下令回击,十天后反而令所有边境线上的樊军退回三十里,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一改常态,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登上王位后他更能沉住气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越是静水深流,我们对他的下一步行动就越不好掌握,樊王,的确已不是以前性烈冲动的巴音王了……”
宋珩等人脸上本都有几分不以为然的表情,听到后来渐渐严肃起来,谢瑾纹丝不动地坐在离她最远的那张椅子上,冷冽的面具表面映着几点烛光,明暗交错之下,那面具上逼真的凶兽刻纹越发生动而凶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硬、幽暗而又捉摸不定。
隔得有点远,沈荨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第二个原因,应该是樊王的十万铁骑与前樊王投诚过来的八万骑兵之间还在调整磨合,而樊王自己,也在思考更稳妥和更有效的进攻策略和排兵方式……所以樊军不仅不会在最近这段时间发起进攻,很可能还会拖上一段时间。”
她端过一边的茶盏,拨了拨盏内的浮末却没去喝,目光落定在火铳营都尉袁奇身上。
“这场仗对于我们来说,也许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难打。
先不说这次樊军精兵强将如云,而樊王蓄谋已久,深思熟虑只求志在必得,关键是樊王拖得越久,我们就越被动——首先一点,天气现下是往极寒走,我们的火炮和火铳不能遇水,每逢大雪或是雪雾天,便是形同虚设,发挥不出威力,相当于我们少了一道极有威慑力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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