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虎向南
次日醒来,春天迷迷糊糊在毡毯内伸了个懒腰,只觉全身酸痛,手足俱散,睁眼一瞧,日轮高悬,显然不是清早的光景。
李渭正在余烬旁打磨箭矢,听见声响瞧见她忙乱从毡毯内钻出来,满脸羞涩歉意,颇不好意思的对他道了声大爷,嗫嚅道:“我...我睡过了...”
李渭知道她实在是累,眉尖一挑,指着火堆上的小铜盂:“汤快凉了。”
她急匆匆的点点头,背身整理衣冠发髻,漱洗过来,才看见小铜盂里煮着苜宿汤,李渭从火堆里拨出昨夜埋烤的鸟雀,一夜炭火煨烤已经热爇,层层拨开,香气如勾,对比昨夜的兔肉有过之而无不及,端的让人垂涎三尺。
肚子咕噜噜的响起,她塌下肩膀,颇有些沮丧的道:“大爷...”
李渭垂眼嗯了一声,她道:“我是不是很累赘?什么都不会,是不是很拖累大爷?”
李渭觑着她,嘴唇带笑,问道:“从长安到河西,你是一个人走的?”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渭问:“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来的?”
春天眨了下眼,正色道:“我走了很久,一开始都是跟着随亲的官员亲眷上路——那时候正值地方官员的迁调之际,路上有很多随行的亲眷,行李仆婢都很多,跟着马车走,出入州城都很安全。”
她抿唇,“后来过了关中,路上城郭渐少,我自己走了一阵,在兰州一个尼姑庵里住了一个月,再就跟着沿路的商队过黄河,入河西,一路走到肃州...后来,就遇到了大爷...”
其中种种奇闻异事,惊心动魄,说也说不尽。
“你既然能一人走上三千里,又怎么会是累赘。”
李渭笑道,“这样的聪明和运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两人吃过早饭,收拾包袱重新上路,常乐此地终年多晴少雨,风大日烈,素有一年一场风,一风刮一年的评价,不过一日,春天两颊已经吹晒出血丝,一碰即痛,她自己不知晓自己模样,李渭看在眼里,翻出面衣让她戴上。
带上面衣之后,春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才知道春天生了一双好看的眸,睇眄流光,如明镜照人,清江映月。
她攒着拳头给自己鼓气,翻身上马,隔着面衣对李渭笑:“大爷走吧。”
那双眼弯成新月,眸星闪耀。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晃晃悠悠行在无人荒山旷野,这日终于听见哗然水声,看见清澈河水蜿蜒而下,两岸草色鲜碧,红花似火,土地湿润,褪去了一路所见的灰焦之色。
春天尤满脸倦色,恹然骑在马上,听见流水声一声欢呼,雀跃跳下马来,掬一捧清水洗手,雪水清凉入骨,她好似活过来。
下游就有一个小村落,名曰石槽村,属常乐县,因地处边陲,人口凋敝,村里也只得二十来户人家,以养羊放牧为生。
两人就在此休憩一夜,再往前行,就是方圆百里的贫瘠沙卤,过了沙卤地,就是通往伊吾的官道。
投宿的主人家姓虎,中原没有此姓,大概是异族人,李渭一打听,颤颤巍巍的大爷敲着旱烟袋,咧嘴笑道:“我一家是鲜卑人,先祖是北燕慕容氏其中一支,唐初时还在做过朝廷大将,后来官勋被削,流放到这边陲寒地。”
老大爷满脸皱纹,看不出相貌差异,家中回来个十八岁的幼子,这才看出异族人的容貌来,白肤,发色浅黄,凹眼挺鼻,肩宽腰窄,光着臂膀,衣服缠在腰间,湿汗淋漓,英武纠昂的骑马归来。
春天别开眼,忙不迭往李渭身后藏,李渭一手护住她,笑与主人家道:“令郎果然生的一表人才,神武非凡,颇有祖上遗风。”
少年郎名叫虎向南,一笑咧出口洁白细牙,在白晃晃的阳光下闪着光芒,打量着李渭和春天道:“爹,家里有客?”
双方各报姓名,春天半藏在李渭身后敛衽行礼,虎向南打量她一番,咧嘴笑道:“原来是个女儿家,是李兄的妹妹?”
李渭含糊道是,虎向南见她螓首微垂,靥生飞霞,钻进内室用汗巾胡乱抹去身上汗水,将衣裳穿上,这才出来同两人说话。
春天抬头,好一个剑目星眉的少年郎,高大俊朗,笑容如暖洋洋的冬阳,和李渭比肩站在一处,一点也不显青涩鲁莽。
虎大爷听说李渭曾在军里呆过,笑指着自己儿子:“这个小子,天天想着要去投军,那可是杀敌见血不要命的营生,怎么拦都拦不住。”
“书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成日在家中放羊是什么道理。”
虎向南睁着浓眉大眼,“爷爷给我请的名,向南,不就是想我们再回南边去么。”
“书中说...好像你识字似得。”
虎大爷敲敲烟竿,吐出一口白烟,“出去定要被人骗的爹娘都不认识。”
李渭打量着虎向南笑道:“去军里历练历练也好,尊祖上原就是军功出生,后辈自然也有建功立业的气骨,令郎...倒真是军里的一块好料。”
村里鲜少看见外人,更难得遇上一个李渭这样知武善箭的,年轻少年郎早已拿来弓箭刀具来李渭面前,爽朗笑道:“我箭术不精,想请李大哥指点一二。”
“切磋可以,指点那就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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