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为了行路方便,她都穿男装,头发只在头顶拢成一束,盘成光髻,不着钗环,只用发绳缚住。
此时见众人酣睡,春天跪坐在毡毯上,背对李渭,伸手将头上的发髻拆下来,用一柄小梳,缓缓梳理一头半长不短的发。
玉门之后,梳洗不便,这蓬黑发已然脏乱,干涩枯槁,春天自袖间掏出父亲留下的匕首,摩挲片刻,掐着青丝在手间比量,将青丝削去了几寸,只留齐肩长短,堪堪能扎住一个矮髻。
她姿势柔美,背脊笔挺,宛若对镜装扮。
整理完头发后,将毡毯上削下的缕缕青丝笼在手中,扎成一束,在沙地上挖了个小坑,将头发埋进土里。
这一番弄完,春天扭头去穿戴风帽,却瞥见李渭已然醒了,支起一双长腿,酒囊在手,闲散搁在膝上,点漆双眸,目光清明的望着她。
也不过一眼,电光石火的一瞬,两人俱别开目光。
春天双颊微烫,抿唇,声如蚊呐:“大爷。”
他递过水囊肉干:“吃点东西,这两天你吃的太少了,还是要多吃几口,攒点力气,不然会把身体累坏。”
她双手接过食物,放在膝上,低着螓首,不言不语。
这两日两人生分不少。
李渭起身,掸去衣上沙土,整理护腕,背起箭囊,正要去喂马,眼风扫过春天,低着头,翻来覆去揉捏着自己的一片衣角。
他身形顿住,足尖挪转,面对着她蹲下身,问:”
怎么了?”
春天抬眼轻轻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李渭寻思片刻,问她:“哪儿不舒服么?”
春天摇摇头,贝齿咬着柔软唇壁:“没有。”
他觉得她似有羞涩之意,不解其意:“想解手?”
她突然双颊涨的通红,耳珠泛粉,撅起嘴,有些愤懑的回他:“不想!”
“那到底怎么了?”
这回是哄孩子的声调。
她皱皱眉心,唇线抿起,嘴角浮现个小小的漩涡,鬓边湿汗闪动,嗫嚅道:“李渭...对不起...”
他扬眉,目光沉浮,唇边浮现明朗笑意:“没大没小,之前是怎么称呼我的。”
春天心生别扭,含含糊糊:“李渭...你别生气。”
李渭谋划有度,两人的水粮完全足够走出莫贺延碛,但春天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老骡后,便自虐般的减了自己的份额,李渭不许,反倒逼着她比往常吃的更多一些。
他倒不凶,只是用沉静的目光压迫她,那双漆黑平和的眼里,隐隐有慑人的魄力。
春天只觉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是我太为难你了。”
他看着她消瘦的面孔,像一尾脱水的鱼,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生气,我知道这几日很辛苦,这莫贺延碛走的久了,会让人心生绝望,连男子都尚且忍受不了,何况是你。”
她抱住双膝,心中清楚这段路程的耗时,仍是忍不住问他:“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还有两三日到野马泉,野马泉有绿洲清泉,景色优美,我们可以在那歇整一两日,过后还有三天的沙碛,再往后,可见牧民的牧场,这就到了伊吾地界,可见人烟。”
春天动动嘴皮子,松了口气,点点头。
李渭在她身旁坐下,把酒囊递给她:“碛路难熬,要不要来一口酒?”
李渭的酒囊不大,陈旧的石青色,看的出是多年旧物,出玉门关后,春天时不时能看见他抿上一口。
她在家也喝过一两次果子酒,味淡酸甜,几下犹豫,接过李渭酒囊,手心拢聚成窝,浅浅倒了几滴在手心里,送至唇边。
浓郁酒气扑鼻,微浊,春天敛眉闻了闻,颤颤伸出一点粉嫩香滑舌尖,小心翼翼在掌心沾了沾,在嘴中品咂,只觉有点点辣。
将剩余酒液吮吸入嘴,顿时一股辛辣火热,沿着舌尖,火烧似的传入喉间。
她被酒气蒸呛,双眼生潮,望着李渭。
只见他目光阒黑,收走酒囊,抿了一口,喉头滚动,淡声道:“这可是我的不对,忘了这酒太烈,不适合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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