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僵着,久久才会意,又将身子弯下些。
她额上汗粒直冒,抿了下唇,轻喘了一口气,才又慢慢道:“……有一事,我一直骗了你。”
这般语气,竟当真像是在交嘱后事。
他满眼血色拢雾,咬牙转身,厉声对殿中众人道:“今日如若皇上龙体不保,尔等人头定然随落!”
她蹙眉,拼力拽住他的指,拉他回身,“你听我说……”
见他戾气满身,眸子里水火交杂,不由泪涌,声音更轻:“你贺家血脉……并未全断。”
他耳边只闻她声,却顾不及解她之意,眼中全是她此时此刻痛楚面容,就见她时隔未久便咬唇弓身,似是无力而用,床尾稳婆脸色亦忧,口中劝力不停,却终是毫无办法。
时近整整两日,她无时无刻不在忍痛流血,纵是一殿雍华、满榻香璋,亦解不祛这一场苦。
他看着她,浑身已然硬成崖石——
一生骄悍无人敌,论世间狠辣之事无所不为,然戾迫天下无数人,却独护不了她一人……
猛然一捏拳,指骨沉响。
她的身子这般瘦,当初有孕在身,见他寝疾在卧,心中该有多痛多苦……知他瞒她诸计,放任一国生乱,心中该有多恨多怨……策反军中将校,统二军南下平乱,这一路上又该有多难多疲……
他低头,眼底横生水光,就见她下巴微仰,嘴唇颤颤合合,明明痛至钻心,却始终不出一声。
……这份倔强,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他胸腔似被纵扯而裂,不由一喘气,重新弯下身,大手抚上她脸侧,一掌凉薄细汗之下觉出她在轻抖,薄唇复开,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邺齐地多山河绣景,我还未及带你去看。”
她耳廓轻震,心悸一刹,身子极痛而缩,似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一般,浑身气力在一瞬间尽数泄出。
“出来了,出来了……”
床尾稳婆年迈之声颤颤巍巍,在这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顾那一头众人反应,只撑臂在她身侧,定定望着她。
她眼皮重重合下,手指亦垂,头歪偏在锦枕上,再也不动。
他一下僵然不能呼吸,半晌作不得丝毫反应,只听见身后众人唤他,却挪不开目光,待看见她长睫微颤、胸口轻伏时,人才霎时软了下来。
——死生血历无数回,哪怕是在知道自己重疾将死时,都未有如此刻这般心生惧意过!
他仍然紧握她的手不松,直待有宫人过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身换衣,才发觉自己手指已然僵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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