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城池后仍有诸如安置流民、遴选城内官衙、对军中将士依照军功进行陟罚臧否等诸多遗事亟待处理。
但好在贺重霄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加之有杜衡文这个智囊相助,这些大小琐事很快便被安顿了下来。
当然,此般缮后所耗赀费自是不少,然而出乎贺重霄意料的,凉州城中竟有不少富商大贾自愿捐款赈民,只为感谢贺重霄先前逼得娄嘉茂持平物价重疏商道。
而其间最为出乎贺重霄意料的却是收到了远自邓州而来的上好锦缎袄皮,其间夹着一封书信,上头只摘了《史记》中的一句话:“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於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
。
贺重霄见此心生疑惑,但当他看见落款方正书着的“徐明珏”
三字后,他却是立即想起了一年前在邓州时遇到地那对多舛兄妹。
向那货郎询问,知道在他和白骁众人离开邓州后的这两年来兄妹俩又再度恢复了云裳坊的招牌,生意蒸蒸日上后,贺重霄便放下了心来,并把这份雪中送炭记在功劳簿中,一道呈给了萧憬淮。
元曜六年三月,寒食。
贺重霄来到哈拉湖边的杨柳林时,萧憬淮早已撩袍下跪,望向春回大地后解冻澄净的湖面的神色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忧悒。
心知萧憬淮自是在心中祭悼姚充媛,贺重霄也不多加言语,只是轻轻走到萧憬淮身旁,同对方一道朝那正升朝霞的脉脉水光磕头拜去。
萧憬淮追悼母妃,贺重霄祭拜此役中那些以身殉国马革裹尸的铁血儿郎。
他拜他所拜,他亦拜他所拜。
此番大捷所获的不光是失地尽复,也极大的鼓舞了重霄军的信心士气,军中将士先前无论对贺重霄有无成见,无不心悦诚服于贺重霄麾下,令其全然掌控了军心。
即便如此,每次一役作罢,无论胜负,贺重霄总要亲自收敛尸骸,祭拜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烈士。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初入军营时的新兵哪个不是以为驰骋疆场便是快哉驭马控弦如风,何等热血潇洒?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更多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乏善可陈的训练剿匪,食不果腹衣裘不暖,以及战场上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时至今日,贺重霄才算是明白了当年在豫王府时萧憬淮同自己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的真正含义。
但这近十载的戎马生涯中贺重霄心中却从未有过后悔,毕竟比起宫中的鎏金铜瓦,他还是更喜爱边塞的长河落日;比起朝堂上那些虚与委蛇的同僚侪辈,他还是更愿将军中的兄弟袍泽视作手足。
更何况,他持剑护着的是大煜的山川万民,是自己儿时的希冀向往——
是萧憬淮的江山。
稽首长拜后,见身侧的萧憬淮依旧沉默着,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心知萧憬淮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贺重霄也不多加询问,抱拳施礼后便转身先行离开了。
贺重霄走后,又沉默着跪了一会儿,萧憬淮才缓缓站起了身,他看着一旁隆起的一撮小土堆上插放着的那枝青跗红萼的洁白荼蘼,阖眸轻声:
“……韩牧,出来吧。”
直到萧憬淮话语的尾音近乎泯灭于微风,远处的树林阴翳中才有一个黑色影,踟蹰犹豫着缓缓走出现了身。
正是韩牧。
“陛下。”
韩牧抱拳恭谨道。
“这里还有当年母妃墓旁的那支荼蘼花都是你放的吧。”
以视线一瞥土堆上插着的那枝含苞的荼蘼,萧憬淮淡淡道,但这话本该是询问,可语气却是笃定。
韩牧先是愕然,但旋即却连忙下跪请罪:
“……属下该死,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