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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了片刻,在我恳切的目光下弯腰将我纳入怀中,轻柔的动作与他适才忿怒的言语截然相反,半晌之后头顶心传来丝幽幽的叹息,“他死了。
再也无法活返。”
他轻轻抓过我的手停在他的胸口,“但是,你还有我,不是吗?你听见里面的跳动了吗?每一下都是我在等你回头的呼唤。”
……
我竟夜竟夜无法入眠,整碗整碗吞噬着蜜糖,再也戒不掉,除了糖吃什么都是苦的,连水都是涩的。
小鱼仙倌看着我防着我,再也不让我踏入忘川之中。
但是,我对他说我不入忘川,只求他让我在岸边看一看就好,只要让我看一看我便不会那么难受,他便再不阻拦我,只是那魇兽却再也不离我半步地跟着。
今晨偶或路过凡尘俗世,听见两个垂髫小儿蹦蹦跳跳在唱童谣,“祈雨要上水神庙,不奉茶水不奉香,一罐早春三月蜜,灵验赛过万两金。”
我付之一笑,黄金怎么比得过糖呢?我如今才晓得,糖是万能灵药。
光阴变得很长很长,长得让人难以忍受,小鱼仙倌只要从公文之中一脱身便来与我作伴,但是,抚琴、下棋、修炼,再没一样能叫我提得起兴致,除了去一去忘川,我便将自己关在厢房里画画写字,一直画一直画,相信终有一日我可将这世上最后一张宣纸用尽……不晓得是不是耗尽了这世间所有横横竖竖的丝,我就可以断了心中的那段思?
花开了,我就画花;
花谢了,我就画我自己;
你来了,我当然画你;
你走了,我就画一画回忆。
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千须臾。
十年,一千零九十五万须臾……画尽了万张纸,方才挨过。
我驻足在忘川边,漫无目的地望着虚空的川水,一望便是半日。
渡船的老爷爷将旱烟杆在船沿磕了磕,清了清沧桑的嗓子,不经意道:“老夫近日除了姑娘外,夜里倒是常见着一人,此人除却十二年前见过一次,最近倒是夜夜都从这忘川口坐渡船到对面的魔界去。”
“哦。”
我淡淡应了一句,我素来并不关心周遭物事,只是不好辜负老爷爷找我聊天的兴致,便漫不经心附和问道:“不知是何人?”
“老夫只是个撑船的,不识得这许多人,只是那姑娘一身衣裳倒是有些与众不同,遂留下了印象。”
老爷爷吧嗒了一口烟圈,缓缓道:“她的披风为百鸟艳羽所织,裙摆甚长华贵非常,想来应该位阶不低。”
穗禾?
我不答话,低头沉吟片刻,实在想不明白这穗禾公主频繁出没魔界幽冥所为何事,遂作罢。
是夜,小鱼仙倌公文繁忙不得空来监督我就寝,左右我也睡不着,索性用瞌睡虫迷晕了看管我的离珠,又用离珠香甜憨实的梦境引诱那饥肠辘辘的魇兽去食,摆脱了这两只后,我便飞去了忘川,付了少许渡资后,老爷爷稳稳当当将我渡至对面幽冥入口处。
我忍着四周绿幽幽狼眼睛一般忽隐忽现的冥火在岸边喂了大半宿的蚊子精,可算遥遥见得远处一道霞光落,老爷爷又渡了一人过来。
我将自己的身形隐了,蹲在艾叶丛中,果然见那穗禾一身霓裳羽衣下了船自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直奔幽冥深处而去。
我自失了六成灵力以后,身上气息便消减了许多,况,我本性属水,一入夜气味便融入了更深露重的夜色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来,遂,我隐着身形跟了穗禾大半路也未引起她的察觉。
但见她一路疾行,避开鬼怪妖精出没的熙攘处,专挑僻静猥琐的小道绕了走,行走之间神色警惕,时不时不忘左右前后看一看,这般模样,我一看便知多半有猫腻,不是去偷东西便是去偷情,总归离不开个偷字。
最终,见她鬼祟停在一棵树桩跟前,再次左右确认无人后,伸出右手,用食指尖沾了边上草叶上的露水沿着树桩的年轮细细描绘了一遍。
少顷,便见那木桩轰然从中间对半开裂,现出一条鬼火憧憧的通道,穗禾一闪身便钻入其中,那木桩眼看便要迅速合拢。
我急了,半路跟丢可就前功尽弃了,赶忙上前要扒开那仅剩了一条缝隙的木桩,岂料还是慢了一步,眼见着那木桩在我面前合拢得严丝缝细痕迹了无,我正待照那穗禾适才所做依葫芦画瓢一番,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便疾疾竖起耳朵,用了些法力趴在木桩子上凝神倾听。
有两个说话的声音!
一男一女!
女的是那穗禾,男的……苍老浑厚地陌生,我提起的心又沉沉地溺毙在深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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