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衡没关心过卓思衡在朝堂上的事,只今天听女孩子们私下谈了好些家中父兄言及的事情,问道:“是为了永清大哥的是吧?我还记得当年见他第一面就告别了,今天听人说他回朝闹得好大,转头又被贬走去了好远的地方。”
此事慧衡自卓思衡处知道一些,又从赵兰萱那里听来好多,自己拼凑出来的虽不若整件事全貌,但俨然已大致知晓始末,既然妹妹已经知道关心大哥,她也无须隐瞒,讲了讲近日的风波,继而叹息道:“我记得永清大哥身体很不好的,威州是极西边陲,大哥怎会不担忧呢?他们两人可是爹爹目下结识的好友,自然情谊更重,要是以后你听到什么相关,记得告诉大哥。”
慈衡难得乖巧安坐听完,乖顺点头:“我晓得厉害。”
可她心中尚有不明,面露疑惑,“可是姐姐,哥哥和永清大哥都是状元,是这世上聪明人里的尖尖,我想永清大哥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就要被皇上惩罚,说不定还要步了咱们爹爹和高世伯的旧尘,你和大哥不是总教我和悉弟要吃一堑长一智么?我不信永清大哥不懂我都明白的道理,可他坚持这么做又是为何?”
沉默许久,慧衡缓缓开口道:“因为心中有必做之事,哪怕需要不幸和苦难来交换,也是在所不惜的。”
慈衡似是懂了,头点得很用力,但又想起什么,摇了摇慧衡的胳膊:“那哥哥会不会将来也是这样?”
“哥哥最有自己的打算,他从来都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他要这样做那定然是有他的道理,我们做家人的只需要知晓同甘共苦、一肩承命,其他无需多虑。”
慧衡语声温柔,却有笃定深埋之中,慈衡也笑开青春明媚的颜色,打心眼里赞同姐姐的话。
马车踏过夏夜喧嚣的街道,两侧传入夜市熙攘的和声,慈衡难得没有想下去走走,而是将头枕在姐姐腿上,缓缓道:“姐姐,你说大哥哥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嫂子呢?是温柔的还是活泼的?是厉害的还是乖乖的?”
“会娶他喜欢的。”
慧衡抚摸着妹妹柔软的鬓发。
……
饮酒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头痛欲裂。
卓思衡其实没有醉,他下车时被叫醒,还能自己回房,又按照习惯看了会儿书才漱洗安置,结果仍是没逃脱酒精的制裁。
好在最近他的工作都是在和编书较劲不必面圣,免去了御前失仪的隐患。
皇上似乎很喜欢这种按照主题辑录出实录的特定内容来阅读,并赞赏了卓思衡之前的编撰工作,翰林院的差事暂且搁下,命他和弘文馆的几位校理一道整理排编。
午后,弘文馆内清凉宜人,凉竹篦将暑热与暴晒挡在书库之外,卓思衡的头痛已好了大半,正伏案专心点校前几日排出的书稿。
点至一半墨条却用尽了,正要起身去取,桌上被人放过来一砚浓墨。
“卓侍诏认真专注,有人入室也不曾闻听。”
罗云珠缓缓行礼道。
卓思衡赶忙起身道谢,说真是不好意思,罗云珠听完只是委婉表示帮忙是因为她要拿来教学生的那册实录已经在他手里三天了,帮忙是希望他能快点用完。
他已摘录完毕只剩点校,于是先将书给罗云珠看,此册乃是英宗一朝的实录,英宗一朝遭逢承治之乱,又有后来镇定二公主的故事,想来罗云珠是要以此为引,教导宗室女子。
而拿到书的罗云珠略一翻看,却仍是摇头恍若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劝学的话,大多是一样的……说过了也就说过了,用途却未必有。”
卓思衡细细看过此本,其中有记录镇定二位公主宫中劝学的宏论,再看一贯舒云淡月的罗云珠也有眉头深锁之时,卓思衡便料得许是学生们不服管教,让老师头疼了。
“罗女史是为内书廷之事烦忧?”
卓思衡随口问道。
以她的出身,想要管理那些学生,应该也是挺难的。
“我的学生乃是宗室之女,人人出身天潢贵胄,她们的嫁娶本就无需学问作衬,自有良缘,便无心也无需苦读,只教养德行可堪出身便足够了。”
罗云珠说话却没有官场之人的委婉,她声音虽平静低柔,但话语里的真实直接却不让分毫。
卓思衡好久没有和同事用这样直接手段交流,只好绕回一句至自己的舒适节奏说道:“女子向学本就不该以寻觅良缘为因由,料想当年镇定二位公主英姿勃发,也未必是为姻缘而博览群书知世识明。”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道理有时不能直接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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