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卓通判一路并未途径和逗留任何一处刺史所题墨宝,却去了一趟永明郡宋家茶园,后又绕路潮平郡,今日夜里他自东姥山翻岭归来,眼下已回了自宅。”
长史府书房内灯烛以茧绸罩拢,光晕团聚辉照亮堂,崔逯封信的手有短暂停顿,而后发出轻轻哂笑:“他连哄带骗也就只能欺瞒何孟春这个纯质之辈,明天我倒要让他拿出答应的那些诗赋来,看看如何交待,要是坐实他谎骗舆图的事迹,只怕最胆小躲事的何大人也不敢保他。
在御前几天学了点糊弄人的小聪明鬼把戏,便拿到地方上来舞袖,该让他知道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凭他再舌灿莲花急智过人也是要栽跟头的。”
“大人英明,那卓思衡萤火之腐却敢同大人日月之辉争光,活该如此下场。”
下人忙不迭献上准备好的捧唱说辞。
崔逯听闻此言却并未表现出受用的模样,仍是对打探回禀的细作追问:“对了,他去宋家茶园可有什么旁的举动?”
“他在宋家茶园一共待了三日,只是四处走动,但和宋家小少爷见了面,不过这位小少爷是个败家的纨绔,整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没得能耐。
卓思衡走时带了好些土仪,大概都是宋蕴和所送得茶叶一类,但有一个箱子装得严实,这么大一盒,卓思衡亲手拿着不曾假手于人,不知里面是何物。”
细作连比带划示意出来盒子的大小,“那盒子他一直随身携带,后来去了东姥山的白茶茶园,看贡茶的时候也是盒不离身。”
崔逯听罢放声大笑道:“卓思衡啊卓思衡,我当你真是清风般的人物,不染纤尘的如莲君子,谁知竟也是污淖里爬出来的腌臜,不过装装样子博个美名,这样的读书人我见得多了,还以为让唐大人如此挂心的人物是个中异类,却也只是个圣贤书里的蠹居蝇蛆。
你听着,他拿了宋家的东西和钱势必要为宋家办事,你好生盯着,若有动作记得来报。”
细作应了,又道:“他一路上假惺惺的,对下属又体贴照顾,对亲随也客客气气,原来都装的。
自东姥山回来前,他还专门派贴身亲随将路上收到的礼物先送回来,怕是觉得空手上路却满载而归让人看着影响他的官声吧……还是大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这读书人里的败类来。”
“败类?他并不是败类。”
崔逯站起身,在细作迷惑的目光中踱步道,“读书人哪个都是这个样子,嘴上沽名钓誉,内里自私刚愎,既然各个如此,他卓思衡不过是从善如流,哪谈得上是个中败类呢?我这辈子从前在江乡书院,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读书人。
什么圣贤书圣明事,都是口中云云心中不屑,各个都是钻营的好手投机的行家,却偏要给自己的行径巧立名目,找出个圣人托词做得天下家国的牌坊,说孝义论世理,然而该退一步的时候,转身得最快忘了这些话最快的也是他们。
且看卓思衡和他那个故交高永清,都是如此,任凭嘴上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切到他们的要害便立即会自退自让,什么读书人,什么状元,也就骗骗自己罢了。”
“大人高见,真乃宏论啊!”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崔逯转头去看细作时已是冷下了脸:“我又不是何孟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王知州再有消息你务必及时通传予我,告诉你的其他手下,唐大人若是有吩咐,也决不许耽搁,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细作马屁没有拍成又被斥责,赶忙连声称是,惶恐得退了出去。
……
卓通判府。
“你提前回来没教人起疑心吧?”
“没有,他们当是大人收礼收得太多,差我提前送回来一些,无人起疑。
那些障眼的空箱子回来后一直放在大人书房,没人打开过,不知道里面一无所有,只有几包茶叶,几点烧瓷。”
陈榕奉上几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这是回来沿路记载下的何大人墨宝与题咏。
郡内以南几乎都在这里了,其中一些景物与地标在下都已圈注其名,供大人查看。”
“做得很好,这几日辛苦你了,快去歇息吧。”
卓思衡朝陈榕笑笑,“你既然回了自己家乡,找机会也回去看看是否还有亲眷,不必成天在府上待着,多亏你一直教导我本地的方言土话,我才在此地言行自如,辛苦了。”
“是大人未雨绸缪勤精于学才有此成效,在下不敢腆功。”
陈榕虽然已经习惯卓思衡如沐春风的相处模式,可还是十分拘谨克制,私下相处也严守上下之礼,告辞时都一丝不苟。
看着他的背影,卓思衡只轻轻叹气,翻开慧衡寄来的一摞簿册,里面整整齐齐都是裁切好的抄录诗词,他一一按照陈榕绕路先返于各处抄录的何孟春题诗与当地景观,给悉衡和他同窗的诗句替换删改,整理出几十首来,又自己粗略编了几句混在一起,用自己字迹抄录一遍,简直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卓思衡从来没有作弊过,但这种心跳的感觉当真是有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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