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提什么今后同朝为官多多照拂的话,反倒让沈敏尧觉得得体,又跟他讲了些之后朝谢要注意的事,白琮也在一旁有所指点。
与卓思衡相比,彭世瑚便显得有些落寞,他离连中三元只差一步,如今却屈居人下,即便是闻喜宴,也吃得有点低沉提不起兴致,但几个人是知道当时群星宴上他不欢而散搅局的事,故而有点幸灾乐祸。
而探花郎许彦风却是个爱说话的,拉着左右一直在十分愉快地喝酒庆贺,比卓思衡更像拿了状元。
之后他又来热络向卓思衡祝酒,已有些微醺的红润得意面庞上挂着笑容道:“状元郎,咱们喝一杯!”
他大概将近四十岁,虽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级,但有此喜事,却也是红光满面再回青春得意时。
卓思衡看彭世瑚自己在那里冷落自己,于是拉着许彦风一道过去,笑着说:“不若我们一甲同饮,共庆及第。”
彭世瑚赶忙起身,他之前神情总有些倨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是状元亲自来邀,他礼数上不能拒绝,也客客气气说了两句,倒觉得自己有点小器不够雅量,略显惭愧道:“状元郎文采卓绝,我甘拜下风。”
这时说什么谦让的话都像故作姿态,卓思衡也并不想像小人得志一般扳回一局后就当人面炫耀,好像八辈子没赢过。
况且人家彭世瑚在省试赢了的时候也没招摇到自己脸上,证明他只是自尊心足够强的读书人而已,并非恶意。
卓思衡笑道:“再过一日此次恩科便结束了,今后才是新开端,这杯酒就祝我们三人与在座进士都能不负天恩,为才堪用于天下。”
这话说得很是让人心中鼓舞,恨不得立时就做一番大事业,彭世瑚和许彦风都是笑着将杯盏中佳酿一饮而尽,又互祝今后仕途顺遂。
宴席结束,按照惯例,众位新科进士今夜便宿在期集所内,许多人大醉,闻喜宴乃是读书人人生最喜乐之时的欢愉,醉才是正常,各自回房倒下睡去后,庭内屋廊皆是一片静寂。
时值二月末,柳叶新芽尚黄嫩,草色未青,夜风犹凉之时,卓思衡完全无法入睡。
他其实被敬了一轮酒,看起来脸红红的,然而半点没有醉意,多亏呼延老爷子的北方村酿烧刀子多年培养,二人进山之时为抵御刺骨寒风须喝酒暖身,他养成如此好酒量,这些甘醇甜酒根本没法让他头晕入醉。
此时夜阑人静,卓思衡自屋内出来,绕过回廊来到庭后花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平息内心的激动。
他其实真的很兴奋。
但兴奋之后有有些感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来妹妹弟弟入京,也不知自己如今的能力,算不算可以照顾好一家人了。
然后他便蹲下,捻起地上碎土,随便撮土为香,正想拜祭父母,却听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可被我逮到了!
你偷偷在这里……”
佟师沛那种永远欢快的声音总是能感染人的,但他看见卓思衡在做什么时,忽得就沉默了,“对不起云山,我不知道你在……”
“你是知道的,我父母都不在了。”
卓思衡朝他笑笑,表示自己没有责怪的意思,“今天分外想他们,在殿上唱名的时候想,后来赴宴的时候想,此时此刻更想。
这里也没香炉什么的,就简单拜谒一下……我父母都是洒脱通达之人,其实平常也不在意虚礼,我这么做也只算是为自己了却些思念罢了。”
佟师沛静静听完,也跪下到他身边,向诧异的卓思衡道:“那既然这样,就借云山你的土香,也替我故去的母亲和两位哥哥一道寄托些我的思念。
我也顺便拜祭一下令尊令堂,表一下晚辈挚交该有的礼数。”
卓思衡很是感动道:“好!
那我们一道同拜故去的亲人。”
其实这并不合礼数,然而礼数在此时却也并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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