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皇上竟以一个尚未发生、神神鬼鬼的星象关押朝廷功臣,此举让踏踏实实做事的臣子如何作想?又让天下人如何评价?让青笔史书如何记载,让文人骚客如何文辞讽刺?倘若往后再传出什么彗星袭月、秋星昼见、白虹贯日的天象,皇上又将关押何人?等到朝中能臣尽下牢狱,还有谁为朝廷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与裴少淮脱官服、显素衣,一句“船将沉矣”
相比,裴少津的话语更直白,刀刀都划在伤口上。
他继续道:“皇上每每祭天祭祖之时,祭文常道,重复汉人正统,再现大汉盛世,皇上所说的重现,是指‘夜问鬼神’还是‘文景之治’?”
待裴少津说完之后,先是张令义道:“臣附议。”
紧接着连片的“臣附议”
响起,比那“狡兔死,走狗烹”
更击皇帝心窝。
御书房里的皇帝,大抵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的怒气也达到最高点,涨红了脸,直接一掀,把御前书案推翻,折子、笔墨、茶杯散了一地,吼道:“反了!
反了!
全都反了,一个个都开始质问起朕的罪名来了,朕是天子,还是他们是天子?”
萧瑾应声跪地,道:“陛下息怒。”
皇帝怒道:“穿朕口谕,把外头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抓起来,革去官职,贬为庶人,发配秦晋之地充军耕作,永不复用。”
一连串的怒语毫无停顿犹豫。
虽说他与裴少津的默契度缺了一些,但今日前来“逼问求情”
的臣子,多是熟知兵道、钱道之人,结合燕承诏送来的西北疆密报,皇帝便也能猜出张令义、裴少津的六七分意图。
皇帝见萧内官听了谕旨,却不动身,道:“去啊,还等什么?”
“陛下,传哪位臣子钦办此事?”
刑罚之人里有内阁阁老,理应是首辅胡祁来办,可皇帝思忖了几息,却道:“朕钦定吏部尚书裴珏督办。”
“奴婢遵旨。”
等到御书房内独剩皇帝一人,皇帝这才抽出一张巾帛擦一擦额上的大汗,喃喃低声自言道:“这个裴仲涯骂人真是难听,等事情平定,合该罚一罚他。”
不过皇帝转念一想,他把人家兄长锁了一个多月了,以裴少津对兄长那份感情,出口骂一骂好似也正常。
……
……
皇帝特令即日即办,快刀斩乱麻,于是暮雾沉霭时,张令义、裴少津等人已换上囚衣,锁上镣铐,一连串拉到了城门之外。
所幸,皇帝尚留有一份善心,只罚了臣子,未罚亲眷,更未抄家。
让人觉得他于心有愧,拉回一些朝中臣子的情分。
各府亲眷前来相送,一片哭哭啼啼,比城外深山里的暮雾还要压抑。
裴家人虽知内情,却也要帮兄弟俩把戏份演全了,女眷们一路追着送到了郊外官道上,直到官兵拦阻不许再送。
即便知晓是计谋,可看到平日温和尔雅的少津披发囚衣,镣铐磨出伤痕,她们岂能不见景伤情?见到两兄弟的同僚、座师为了他们,同受其苦而无怨,她们又岂能不感恩怀德?
一条蜿蜒的官道,绵绵向前,在暮色里宛若通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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