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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她说元修做得不对也是不可能的。
赢天青想了想,倒不急着说自己的想法,而是继续眨着无辜的小眼睛看阮先生:“所以先生和先生的先生都觉得江南商贾无辜咯?可先前您还说商贾重利,于国仇家难时囤粮倒卖,使江南民不聊生几乎引起民变才引来陛下南巡。
陛下南巡若是不处置这些人,难不成还要夸他们吗?”
阮虞:……
你这个角度很好很刁钻,但我之前所说的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
阮先生憋着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又听小宫女说道:“我是明白先生的意思,您和您先生都觉得既然商贾犯事儿,把那几个犯事儿的抓起来杀了就算了。
想要百姓过好日子却不是靠杀人能做到,而是要让百姓更容易赚到钱买到粮才能填饱肚子的。”
阮先生松了口气:“……是了,虽言语粗鄙浅显了些,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么请问先生,就算降低了赋税,百姓就一定会有好日子过吗?您知道其实各地都有各种苛捐杂税,关键不在朝廷而在地方官员吗?”
余招娣抬起头,黑亮的眼眸让阮虞又有一瞬间的失神,便听她困惑的发问:“您觉得为什么那些商贾敢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哄抬物价,为什么那些小官小吏敢欺上瞒下层层盘剥?”
阮虞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转移话题:“这个问题很复杂,但我今日与你说的是——”
赢天青打断了他的话:“我娘——我娘舅家有个读过书的表哥,曾与我说士绅商贾但凡敢与国争利的,身后都有厉害的大官儿。
想来江南这些倒卖粮食哄抬物价的商贾背后同样有厉害的大官儿,只杀商贾而不管他们背后纵容获利之人,难道事情就算结了么?”
这话是她娘亲闵氏说的,出处却是闵氏的亲祖父、文帝最敬重的文人大臣闵太师对江南格局的预见。
闵太师亦是出自江南,其时便看透江南世家自成一体,虽无意造反,却牢牢把控景国近半的文人喉舌和粮产赋税。
除非有哪一任陛下肯下定决定伤其根本破而后立,否则江南永远不会真正臣服于朝廷,反而始终处于一种超然的不败之地。
阮虞虽以闵太师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却是自江南士族而生,自然不会察觉这庞然大物对朝廷的威胁,也看不出元修以肆意滥杀为名,实则想借机重创望族门阀对江南的控制。
秦钊作为闵太师之后的第二个大儒约莫是能品出几分的,可这江南的官吏也好,门阀世家形成的关系网也罢,有多少是他的故交弟子?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不惜动摇国本也要将他们全部掀翻?
阮虞并不知赢天青看的比他更深远,只在心中暗暗叹气。
心道这女子虽是个村丫宫女,倒与那人颇为相似,总有一种惊人的敏锐直觉,能直击背后的关窍所在。
他并不否认,只解释道?????:“商贾背后确实有官吏撑腰,但彼时西北征战方休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官场格不宜妄动。
陛下对江南一系官员打压降职杀鸡儆猴已是足够,又何必非要斩尽杀绝?”
“哦,不斩尽杀绝,等着他们再养出一批与民争利的蛀虫么?”
赢天青翻了个白眼。
她作为宁国公世子、镇北军少主,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也同样过问边陲百姓的生计。
贪官污吏这种事儿在边城是绝对禁止的,水至清则无鱼就不养鱼,谁敢伸爪子就剁了谁!
“我娘——我我娘舅家读书的表哥说过,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那些大官是毒瘤,就该把他们一起清理掉,换上干净的人来。
且这样才算杀鸡儆猴,告诫后来者不要重蹈前者的覆辙吧。”
她忍不住拿眼睛瞄阮虞:“还是说那些大官真会把几个商贾的死当做‘杀鸡’而受到震慑?不,他们一次甩了黑锅只会觉得以后还能这么甩黑锅。
至于那些商贾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死了一批工具还有更多嗷嗷待哺的后来者随他们挑选,他们才不怕呢!”
“你倒是好胆气!”
阮虞也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真对她的话有几分赞赏,竟是改了话题顺着她道:“所以你觉得是陛下做得对?就该把那些人从上到下撸个干净?”
“有何不可?”
赢天青与他对着杠:“陛下又没少杀人,奴婢跟着采选使入宫的时候都听说了,陛下给宁国公家翻案,可是一口气把什么李太尉家王侍郎家徐寺卿家都砍翻了,怎么京中大臣都能砍,江南的大臣就不能砍?”
“这根本是两码事。”
阮虞摇头,刚觉得这宫女颇有想法,这会儿又觉得她果然只是个村丫。
陛下借赢氏翻案将叛贼逆党彻底清除乃是在皇党的默许之下进行,还能腾出不少位置给从龙之功的几家勋贵,朝廷江山自然只会更稳固。
可江南士族本身就是皇党——便不是皇党,也绝无造反之心,为朝廷稳固怎可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