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人又立刻在言梳的眼前鲜活起来,她忽而联想如若这些人的生命里不曾出现宋阙与她呢?
徐有为会死于重伤,唐九继续过他的纨绔生活,温秉初或不会因为早间的一场雨延迟出发,遇见谢大当家,他们不会相爱,夏达不会背叛,而温家执掌天下后,很可能会踏平奇峰寨。
玉棋为金世风治一生的病,金世风未必能活过四十,但玉棋能有长久的生命,顾秋或死于未见玉棋的那个巷子里,又或者继续逍遥于江湖。
言梳头一次感受到凡人的一生当真短暂,竟然轻易就能被人改变,可她又想,她何曾不是改变过他人。
如今皇位高座的那个人,不就是被她改写命运,甚至改变了整个国运。
一声警钟,言梳豁然开朗。
宋阙要改的,不单单是这几个人的命,他改的,亦是国运。
一场求仙问药的风波由徐有为起,从此堕落了整个赵氏王朝,这是一个国家的亡。
温家得奇峰寨相助,里外夹击赵氏,最终得民意更得天下,这是一个国家的始。
金世风为寻玉棋,徒步走遍万里山河,将织锦丝绸带去各地,使得靖国走入从未有过的万邦来朝之繁荣,这是一个国家的盛。
宋阙既改了凡人的命,也改了诸国的运。
可这也才只有八个人,金世风决定前去云登国寻找玉棋时,接下来的国运就已成定势,那第九个人呢?第九个人的命在哪儿?
言梳抬眸望向谭青凤,她看着谭青凤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出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这第九命尤为不易,也不知是不是宋阙走运,居然遇见了你。”
谭青凤哈哈笑了两声,一根手指指向言梳的脸道:“第九命,便是引一人向道成仙,他才可为上仙,你早已有成仙之心,如今也只差临门一脚,你说宋阙算不算走运?”
言梳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脚下虚浮,连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她不愿再见到谭青凤,也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她怕自己听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便越清醒地发现,或许宋阙从未爱过她。
言梳将手中的绶带鸟递给了谭青凤,转身便要逃离这里。
谭青凤见她面色古怪,哎了一声也未出手挽留,只是在言梳离去的那股风中,闻到了若有似无的忍冬香味,等他反应过来时言梳已不在树下。
言梳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她只是离开了那条街道,那棵树下,离开了谭青凤,可她没离开这四方镇,没能离开大街小巷热闹之中,一张张洋溢着笑脸的人群。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安慰自己不是孤独地活在世上。
言梳曾安慰自己,她从不是孤独地活着的,她至少有宋阙,这几百年她见过的,遇上的,她一个都不敢结交,深怕交心之后,对方生命短暂,而她要感受一个又一个残忍的离别。
可言梳知道,她也要在这茫茫人世生活下去,所以她告诉自己,她有宋阙,虽然此时宋阙不在她的身边,可他们互相倾慕,他们只是暂时分别了。
等她修炼成仙。
等她去了山海。
他们终会再遇。
到时候言梳一定要狠狠地捏他的脸,怪他不辞而别,也一定会抱着他的腰撒娇,诉说这多年来的不易,告诉他她每一次仿若历劫的蜕变都痛彻心扉,让他知道她为了能和他永远在一起愿交付一切。
可到头来……到头来,她只是他下凡历劫中的一环而已吗?
言梳不信,可谭青凤的话不会是假,他神仙的身份不会是假,宋阙对他说,言梳只是他在人间认的一个徒弟……总不会是假。
言梳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她与宋阙的所有亲密,都是她在主动,宋阙甚至……没有主动过一次,哪怕只是亲额头,他也没有过。
他只是也没拒绝而已。
熙攘的人群中,言梳一抹白裙尤为突兀,仿若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缓慢地逆行,任凭身后再多热闹她也听不进去,看不进去,所有面朝她而来的人似乎都顶着同一张脸,那是宋阙在她脑海中的相貌,可那些相貌已经有些模糊了。
几百年了,言梳悲哀地发现,她甚至都不能完全记得宋阙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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