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经过她跟前,她悄悄把一块姜塞进他嘴里,这是师父事先交代的,一则壮胆,二则醒神。
刽子手手艺也分三六九等,好的把式劲儿拿捏得很准,断头不掉头,便于丧家收尸缝合。
至于夏至这样的新手,就不奢望干得漂亮了,稳扎稳打才是正理。
力道没用好,一刀下去卡在脖梗这儿,那阴骘可就损大了。
午时三刻眼看到了,刽子手都就了位,包大刀的红布也摘了,刀背上两朵小红花映衬着寒光四射的刀身,有种奇异的对比。
老百姓看热闹,爬树登高唧喳指点,这会儿也静下来了。
报时官扬声高呼“吉时到”
,又是一声炮鸣,恍惚听见刀锋破空的呼啸,然后传来沉闷的噗噗声,喷涌而出的血按不住,很快染红了四周围的黄土地。
身首分离,看上去有点奇怪。
之前呜呜悲鸣的丧家被这一幕唬住了,似乎忘了哭,但是突然回过神来,便迸发出更为撕心裂肺的呼嚎。
定宜总不忍看这幕,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要经受痛苦和煎熬,因为经历过,像个噩梦不敢回顾。
衙门砍完了人,无亲认领的要拉到城西掩埋,有家眷等着收尸的就撂下不管了。
夏至算入了行,虽说不能和师父比,至少差事是顺遂当下来了。
只不过这人出息不大,下了场子两条腿哆嗦得站不稳,也不敢回头看,胳膊搭在定宜肩头,牙关扣得咔咔作响。
定宜忙掏扇子给他扇风,“师哥定定神,事儿都完了。”
夏至哭丧着脸挨在一边,看见袖口上溅的两滴血直犯恶心,呜呜咽咽道:“我恨我爹妈啊,穷死饿死也不该送我学这行当。
这叫什么呀?”
他两手摊在她眼前,“你瞧瞧,瞧见吗,我手上沾血了,我他妈夜里甭想睡囫囵觉了,今儿晚上咱俩做伴吧!”
她拧眉打掉他的手,“能不能长进点儿?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
瞧师父办差瞧了七八年,轮到自己就这脓包样式!”
“那不一样,不一样……”
她推了他一把,“回去洗洗歇着吧,您往后是爷了,我还有活儿要干呢。
您冲我诉苦,挨不上!”
她是个学徒,打扫法场也有她一份,顶着大日头撒土盖血,她可比他劳碌多了。
嫌他碍手脚把人打发走,监斩台上的大人物们还没散,台子周围戈什哈围得满满当当的。
她和几个衙役扛着桑树枝过来清扫,把事先准备好的沙土盖在血迹上。
苍蝇嗡嗡在耳边汇集成群,地面上烫,一阵阵热气混着血腥味直冲鼻子,那味儿真够叫人受的。
正憋着一股劲儿,来了个侍卫打扮的上前叫她,咳一声道:“你,手上活儿撂下,那儿王爷传呢,跟着过去磕头吧!”
定宜直起身四下看,她师父和师哥都回衙门去了,这儿只剩下她和几个杂役,抽冷子说王爷传她,估摸着是刚才鹤顶血的事儿闯祸了。
心里有点生怯,可是既发了话,不去又不行,只得应个嗻,低着头,垂着两手,脚下一溜小跑上了监斩台跟前。
菜市口地方不大,监斩台占了道儿,大约人要散了,两头停着几顶竹丝亮轿。
定宜不敢抬头看,只听一递一声客套寒暄,全是官话和场面话。
她也不言语,悄悄在一旁静待,侍卫过去通报了,一会儿又折回来,上手就往外拉扯。
她心里没底,跌跌撞撞跟着走,一直给拉到了两抬轿子中间,侍卫恶形恶状推她个趔趄,“等着,一会儿王爷有话要问。”
她嘟囔了声,“我也没做错什么,这不是为了当差不出岔子吗!
问话,问什么话呀?”
横竖这回凶多吉少,安灵巴武头都砍了,那位王爷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怕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扒着轿沿往台子上看,已经到了拱手话别的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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