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苦笑了一声,隔了半晌,方才低声道:“官大人,万岁爷不是一个人——可也跟一个人差不多。”
颇尔盆叫他弄糊涂了,问:“那是有人跟着?”
李德全点点头,只不作声,颇尔盆越发的糊涂,正想问个明白,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鸾铃声,一骑蹄声答答,信缰归来。
飘飘洒洒的雪霰子里,只见那匹白马极是高大神骏,正是皇帝的坐骑。
渐渐近了,看得清马上的人裹着紫貂大氅,风吹翻起明黄绫里子,颇尔盆远远见着那御衣方许用的明黄色,先自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这才瞧真切马上竟是二人共乘。
当先的人裹着皇帝的大氅,银狐风兜掩去了大半张脸,瞧那身形娇小,竟似是个女子。
皇帝只穿了绛色箭袖,腕上翻起明黄的马蹄袖,极是精神。
众人忙着行礼,皇帝含笑道:“马跑得发了兴,就兜远了些,是怕你们着慌,打南边犄角上回来——瞧这阵仗,大约朕又让你们兴师动众了,都起来吧。”
早有人上来拉住辔头,皇帝翻身下马,回身伸出双臂,那马上的女子体态轻盈,几乎是叫他轻轻一携,便娉娉婷婷立在了地上。
颇尔盆方随众谢恩站起来,料必此人是后宫妃嫔,本来理应回避,但这样迎头遇上,措手不及,不敢抬头,忙又打了个千,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那女子却仓促将身子一侧,并不受礼,反倒退了一步。
皇帝也并不理会,一抬头瞧见纳兰远远立着,脸色苍白的像是屋宇上的积雪,竟没有一丝血色。
皇帝便又笑了一笑,示意他近前来,道:“今儿是朕的不是,你们也不必吓成这样,这是在行苑里头,难道朕还能走丢了不成?”
纳兰道:“臣等护驾不周,请皇上治罪。”
皇帝见他穿着侍卫的青色油衣,依着规矩垂手侍立,那声音竟然在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适才担心过虑,这会子松下心来格外后怕?皇帝心中正是欢喜,也未去多想,只笑道:“朕已经知道不该了,你们还不肯轻饶么?”
太监已经通报上来:“万岁爷,索大人递牌子觐见。”
皇帝微微皱一皱眉,立刻又展颜一笑:“这回朕可真有得受了。
索额图必又要谏劝,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纳兰恍恍惚惚听在耳中,自幼背得极熟《史记》的句子,此时皇帝说出来,一字一字却恍若夏日的焦雷,一声一声霹雳般在耳边炸开,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字连起来是何意思了,风挟着雪霰子往脸上拍着,只是麻木的刺痛。
皇帝就在南宫正殿里传见索额图,索额图行了见驾的大礼,果然未说到三句,便道:“皇上万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
袁盎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
皇帝见自己所猜全中,禁不住微微一笑。
他心情甚好,着实敷衍了这位重臣几句,因他正是当值大臣,又询问了京中消息,京里各衙门早就封了印不办差,年下散坦,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等索额图跪安退下,皇帝便起身回西暖阁,琳琅本坐在炕前小杌子上执着珠线打络子,神色却有些怔仲不宁,连皇帝进来也没留意。
猛然间见那明黄翻袖斜剌里拂在络子上,皇帝的声音很愉悦:“这个是打来作什么的?”
却将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叫了声:“万岁爷。”
皇帝握了她的手,问:“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才刚受了风寒?”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琳琅在后悔——”
语气稍稍凝滞,旋即黯然:“不该叫万岁爷带了我去骑马,惹得大臣们都担心。”
皇帝唔了一声,道:“是朕要带你去,不怨你。
适才索额图刚刚引过史书,你又来了——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王太后云‘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朕再加一句:现有卫氏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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