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青面獠牙,没有嗔目竖瞳,那副面孔看来平平无奇,亦如往日,然而灵动有致的眸子里却没了往日的神彩,反而暗沉沉的泛出奇异幽光,绣房的门窗早就残破,尘灰飘荡,光影斑驳,坐在这鬼屋也似的空旷房间中,那人嘴角一挑,苍白僵硬的面孔上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然而张修齐的面色却变了,手上一挥,三枚铜钱激射而出。
凡举上身附体,皆为外魂入侵之兆,身体里多了不属于自己的魂魄,形貌自然也要受到影响,因而被附身之人的容貌往往会发生巨大改变,若是碰上神祇仙家便会气运昂然,不怒自威,若是遭遇恶鬼凶魂则会面青如铁,目眦欲裂,若是畜生精怪之类的妖邪上身,甚至会生出蛇信重瞳、肉鬣利爪之类的异变。
这些本就是上身的表证,可是若连表证都不见踪影,最大的可能并非妖邪太弱,而是那妖邪已经强大到足以侵占被害者的神魂,把自身融入其中。
因而被附体却不改容者,九成九皆为凶煞恶戾冲身,身为龙虎山嫡系真传,张修齐怎能辨不清其中关节!
然而这三枚铜钱并未起到任何效用,像是知晓铜钱的用法,那人头颅微微一偏,弓身弹起,动作之快如同一条虚影,嗖的一声就窜到了张修齐背后!
手中随侯倒转,剑锋一晃,张修齐险之又险的架住了那人挥来的手臂,然而随之袭来的巨力却无法消弭,只听砰地一声,足下一轻,他的身形已然倒飞出去,电光石火之间,一张朱墨黄符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印在对方手臂之上,火光嘶得一声燃起,带出焦糊味道。
身形只是一晃,张修齐就站稳了脚步,可是当看到眼前景象时,他的手掌猛然一紧,死死咬住了牙关。
只见一道长长的血口挂在魏阳左臂上,血水顺着手背滴答滑落,黄符灼烧出的伤痕已然泛红,显然伤到了皮肉,可是那人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反而轻轻抬起手臂,伸出鲜红的舌尖,漫不经心的舔过伤口。
阳阳!
张修齐踏前了半步,却没有合身扑上,他手中的随侯剑尖尚且挂着血珠,如同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掌心,也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股无坚不摧的锐意此刻正在消弭,变得犹豫不定,对付这种上身的妖畜有无数种办法,却没有一种不会伤害到被操控的躯壳。
他不能伤害那人,那是他应该保护的人!
对面,似乎察觉到了小天师的犹豫,那人头颅微微一偏,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跟上次不同,似乎更加自然了些,魏阳的长相并不算英俊,但是若他想的话,就能轻轻松松扮出自己想要的任何角色,张修齐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变化,却从没有一次能像这样的……诱惑。
那桀桀笑声再次传来,忽远忽近,如同鬼影围绕在身边,魏阳放下了仍在滴血的手臂,迈步向前走来,他的步态和面上笑容一样的古怪,腰胯不自觉的轻晃,如同一位穿着旖旎长裙的绝色佳人,可是他身上没有长裙,有的只是一身简单至极的衬衣牛仔,衣领不知何时敞开,鲜红的血滴和肮脏的尘土混在一处,黑发也变得蓬乱,然而如此也无法消弭他故作出来的姿态,一切都违和诡谲,却又衬托出了几分难以抗拒的脆弱。
一阵微风划过窗棱,破碎的菱花格发出“咯咯”
轻响,随着这声音,魏阳动了,像是融进了那阵风中,混着灰尘和血腥,以及隐隐的青草芬芳迎面扑来,那是他们常用的沐浴液,也是他每天入睡前都会闻到的味道,张修齐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挥剑相向,可是手中随侯却如有千斤,牢牢束住了臂膀。
两人并未相撞,一道利爪划过肩胛,带出长长血痕,如同最最轻巧的狸猫黄鼬,魏阳身形一闪又退了回来,锋利的指尖上,几滴血珠悄然滴落。
桀桀笑声从未停歇,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些,眼角斜斜上挑,带着一股扭曲的媚态,他张开了嘴,鲜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费劲所有气力才挤出声音。
“齐哥……”
那声音并无变化,一如往日般低沉悦耳,然而语调却变了,带着种类似咕哝的喉音,有些像喘息,也有些像撒娇,伴随着那古怪的步态,简直不像是几欲噬人的凶兽,而像位垂涎如意郎君的佳人。
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中,唯有狐仙最为通灵,它们能猜测猎物的想法,迷惑对手的心智,连皮带骨把敌人吞食入腹。
同样它们也最爱修道之人的内丹元阳,那些传说之中俯身化形的狐狸精,无一例外都是以此为范本,只因狐性狡诈,狐性贪婪。
桀桀笑声更加响亮了,如同萦绕不去的魔音,一声声“齐哥”
也更加情真意切,用着那张面孔,用着那个声音,张修齐握紧了手中短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耳中的笑声似乎也在改变,也在幻化,让人血流加速,心潮澎湃。
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这妖物在亵渎他最最珍爱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