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清瘦修长的手指冷白如玉,骨节分明,脉络清晰。
隔得越久,越难寻到,唯一能让他确定的,便是那一颗温热柔软的心脏,多年如一日的跳动。
他有一种预感,阿朝离他越来越近了。
身体里有她的体征,她所有的冷热、痛痒、悲喜,谢昶都能感受得到。
就如今日在街上,他坐在马车内,心脏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猛地颤动起来,可他掀帘放眼望去,还是那条车水马龙的棋盘街,与往日没有半点分别。
人也许就在他身边……
宿郦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发话,屋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
谢昶沉默的时候,天生有种冷戾摄人的威压,眸光犹如刀锋浸了雪,令人不敢直视。
宿郦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半点年轻人的风发意气,仿佛天生就是冷血凉薄的政客,动动手指就是腥风血雨,手段凌厉得不像个文臣。
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没什么人或事能触动他,更不必像普通官员那般圆滑世故。
可就是这样生杀予夺的人,竟然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八年前就杳无音信的谢家小姐,成了主子的症结,从未有一日停止过寻找。
八年了,主子从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这权倾天下的位置。
家破人亡,亲友凋零,数不清的风云变幻。
当年湖州大乱时走丢的小女孩,到如今哪还能活在世上啊。
可“妹妹”
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是柔软温情的字眼,要让人疼惜的。
宿郦不忍他独自伤神,岔开了话题:“八月初十梁王寿辰,王府管家今日送来了请帖。”
谢昶唇角不着痕迹地一牵,冷哂:“他这是在向我示威。”
宿郦面色愤然:“梁王总督漕运,这些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他那个好儿子补了工部的缺,利用职权大兴土木,为着一个六十大寿扩府建园,半条兴隆巷都被他挪为己用。
老百姓怨声载道,陛下就这么纵着他这个皇叔?”
硕鼠难灭,何况梁王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深得皇帝宠信。
思忖间,谢昶只觉胸口窒闷,头脑也越发昏沉,钝心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强势地涌上来,几乎达到一个顶峰。
今夜她如此难受,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青梅树下那个绵绵软软的小团子。
她自小娇惯,从没吃过苦,养得胖乎乎的,漂亮极了,总喜欢往他怀里钻。
这么多年,离了爹娘,离了他,小姑娘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灯下,谢昶撑着眉心,长吁一口气。
宿郦眼见着主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握紧,额头隐有青筋凸起,一双凤眸如同浸了血。
只有宿郦等几个心腹知晓,主子其实身体不大好。
自小被仇家挑断手筋,即便早已恢复得与寻常人无异,但无论对谁来说,断手都如断命,文官要靠这双手指点江山,武将要靠这双手破军杀将,主子自幼受此磨折,能披荆斩棘走到今日,这份心性就远非常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