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下人跪在那里磕头讨饶,霜太太也不理会,一径打帘子进了卧房。
有个管家上来一壁招呼骂着一壁招呼着众人出去,月贞才得将捎来的礼搁在桌上,与巧兰一并坐下说话。
虽有满窗晴日,又点着熏笼,可这屋里还是冷飕飕的。
巧兰朝几扇窗户指一指,低着声与月贞说:“你看,窗户上还糊的是一层纱,也不换明瓦,也不换油纸,透着风,不冷才怪呢。”
月贞朝门首瞟一眼道:“真要打那几个管事的?”
巧兰把嘴一努,捂着嘴笑,“不过是说给里头听的,谁还真打他们?实话告诉你吧,原本就是我们太太走前交代好的。
她还是看不惯唐姨娘,年轻,身段好,她心里不舒服。”
月贞来时便猜着个七.八分,只是不好议论,心里有些替唐姨娘不值。
恰逢玉朴忙着去赴约,出来睇见两个媳妇,反手朝帘子后头一指,“你们进去吧,虽然差着辈分,但你们同姨娘年纪相差不大,陪着她说说话她的精神头慢慢就能好起来了。”
两媳妇福身进去。
里头卧房倒还大,一应家具均是褐色鸡翅木雕花的,架子床下点着熏笼,炕桌上燃着香炉子,榻两边高几上各设一盆秋海棠,在李家的一干屋舍中,算是清雅别致。
听说是秋天二老爷回来前,霜太太特意吩咐人收拾的。
眼下光景一变,昔日贤惠和蔼的霜太太坐在床前,贤惠还是贤惠,只是那副和蔼面孔有了些别的韵味。
霜太太吩咐巧兰两个,“你们搬根凳子来床前陪姨娘说说话。”
语毕扭回头去,蔼蔼地拉起唐姨娘的手,“那些下人该罚,冬天一到,他们就犯懒,年年都是如此。
年节将近了,个个都只顾着赌钱吃酒,心思全不放在事情上。
又赶上我们都不在家,你又是和软和性子,他们愈发怠惰。
我已经罚过他们了,叫管家下晌另请个好大夫来瞧,你千万要养好病。”
最尾这句倒是真心,唐姨娘这一病,形容枯悴,颜色消减,只怕不好好养起来,到时候不合萧内官的心意。
好在不过是伤风伤得重了些,并无大碍。
她继而又道:“你想吃什么,说给丫头,叫厨房里做给你吃,不要怕劳动他们。”
唐姨娘低眉顺眼地笑着,暗里瞟月贞巧兰两眼。
想有外人在这里,提一点不算过分的要求,霜太太总不至于当着晚辈拂她的脸子。
便揪着被子笑道:“我也不想吃什么,病了反倒胃口不好。
就是,就是有些惦记虔哥。
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不知他又长了多少。”
霜太太转着眼珠子也一时寻不到理由搪塞,只得讪笑,待要没奈何地应下,谁知赵妈急中生智,杀到床尾,撩着月钩上的帐子笑,“原是该的,咱们寺里下来,太太就说要叫奶母子抱着虔哥过来。
又听见姨娘病了,就没敢抱过来。”
她睨霜太太一眼,言语句句都为人周全,“虔哥年纪小,生来又体弱,如今姨娘病着,只怕给他染了病气去,他小孩子家,哪里经得住?还是等姨娘好了的吧,您是亲娘,自然也是为他好。”
唐姨娘恹恹一笑,点了点头,“您老说得很是。”
这厢说完话,霜太太要领着人去,巧兰坐了会,意思到了,也一并跟着去。
独独月贞留下来,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有些尴尬。
这暖气像是突然膨起来的,猝不及防,仍有股冷飕飕的风在空气中没来得及退去,二者纠葛着互不相让,使人忽冷忽暖,手足无措。
两人素日毕竟不大说话,还是因唐姨娘上回与了疾传出些流言,月贞才在心里留意到她,因此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月贞在有礼间窥她,她虽然病了,眉还是那眉,嘴还是那嘴,嵌在一张饱满流畅的瓜子脸上,像画上风韵袅袅的美人。
可这画给雨洇润了,褪了些颜色。
也还是美,变成另一种脆弱凄怨的美,使这美丽更别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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