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狂风暴雨依然不减,还有越来越黑暗的趋势。
绿莹莹的小机器人颤颤巍巍地扒在门边观看风暴,时不时掉下几个电子粒,紧张地思考着要如何跟当下的宿主建立关系。
宿主的情绪已经这么糟糕了,要是突然在脑海里出现另一道声音,会不会以为自己疯了?
季桐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亲眼看看剧情进展到了哪一步。
他按照自己的恶趣味,对着虚空发出指令:“小美,我要看电视。”
结束了煎熬的接待工作正要下线的客服:……
它忽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宿主产生了一丝同情。
巨大的虚空里霎时浮现波纹,渐渐投映出外界的影像。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吊灯晕染出淡黄的色调,一旁走动的侍者手中托盘上的法式香煎羊排冒着热气,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鉴于系统寄生在宿主身体里的特殊形态,所以这是一个能闻到香味的“电视”
。
季桐的数据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他努力地从羊排上挪开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宾客,几乎都在看向他。
或者说,看向宿主。
气氛几近静止,无数道目光里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有幸灾乐祸,有嘲讽,有错愕,也有人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而画面中央众星拱月似的少年,穿着剪裁合身的衬衣与长裤,清爽的短发垂在额前,看起来温驯乖巧,琥珀色眼眸里的错愕刚刚褪去,他有些仓促地绽开了友好又赧然的微笑。
“清沅哥哥,你也在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人群里很快传来窃窃私语。
“这就是原来那个儿子吗?怎么在做服务员……”
“天啊,他怎么来了?”
“嘘,小声点。”
裴言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放低声音道:“对不起,清沅哥哥,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打工。”
被在场所有人瞩目着的裴清沅,其实并没有听清楚身前的裴言说了些什么,嘈杂的噪音尖锐地刺痛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脊背一片冰冷,灵魂却像是抽离的,他无法做出任何得体的回应。
裴清沅的目光越过了看起来精致光鲜的裴言,恍惚地看向他身后那桌上的一对夫妻,女人穿着熟悉的酒红色缎面长裙,裴清沅知道这是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一套礼裙,只会在最重要的场合拿出来——长裙华丽,而女人的柳眉却紧紧皱起,她挥手招来了酒店领班,表情冷凝地说着些什么。
除了刚见面时的那一瞥,此后她再也没有看过曾经的儿子一眼。
酒店领班一边听,一边下意识望向远处的裴清沅,眼神里流露出迁怒和无奈。
于是裴清沅读懂了女人的指令,在被人驱赶之前,他强迫自己转身,主动离开这间本该充满喜悦和欢乐的宴会厅。
没有被理会的裴言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不知所措地看着“哥哥”
的背影。
很快便有人安慰他:“别多想了,只是个意外。”
“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开心点,别管外人。”
窸窸窣窣的话语钻入裴清沅的耳朵,里面不乏熟悉的声音,曾经是他同学或朋友的声音。
少年的脚步隐隐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也许是手里的托盘太重,重得快要压垮他整个身体,和他全部的灵魂。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一个月前,他家境优渥,是旁人眼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有一对表面上恩爱又光鲜的父母,有光明宽阔的未来。
而现在,他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家,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裴清沅本以为从小被调换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只是要适应一种新的生活,与一对新的父母从头建立感情,他才十七岁,或许都还来得及。
然而在他搬回去半个月后,已经归属他的房间里依然放满了属于上一个主人林言的东西,林言回到了衣食无忧的新家,许多旧衣物都没有带走,他的亲生母亲罗秀云也没有丢掉,任它们塞满那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只给裴清沅留下一丝敷衍的缝隙。
正像他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那天,憔悴又瘦弱的罗秀云抱住他大哭,他的余光却清晰地看到,罗秀云不舍的目光分明投给了站在一旁茫然无助的林言。
十七年前,怀着孕的罗秀云家境贫寒,丈夫患癌更是令整个家雪上加霜,为了给亲生儿子更好的生活,罗秀云咬牙住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然后大着胆子在医院调换了他与林言,此后两个家庭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轨道。
丈夫病重去世后,始终被愧疚之心缠绕的罗秀云倾尽全力对林言好,单亲家庭里相依为命的亲情渐渐跨过了血缘的藩篱,哪怕是在见到阔别多年的亲生儿子裴清沅之后,她的心依然放在了林言那里,常常与林言联络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