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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承一直都没睡踏实,江上潮湿阴冷,江芜一连昏睡了几日,喝药或者吃饭的时候倒是能被叫醒,就是看上去倦得太厉害,眼神涣散着难以聚焦,他们顺流而下已经快到南屏的地界,路承脑袋里绷着弦不敢睡实,生怕江芜什么时候难受他察觉不了。
江芜蹙着眉头动弹了几下,梦里的场景总要比现实惨烈许多,锋利的羽箭从他身边飞过,准确无误的射在停滞不前的马车上,他看着路承陷在雪地里难以前行,小小的身子被风雪吹得步履蹒跚,他试图用身体去挡那些夺命的箭矢,但无论是羽箭还是弩箭都从他的身体里直接穿了过去,直指路承的心窝。
江芜出了一身的冷汗,发丝黏在脸上,亵衣也湿透了大半,路承拥着他一连拍了数下也没弄醒他,江芜一直在叫他承儿,断断续续的叫了快两刻钟,手上也一直在挣扎着试图挣脱开他的怀抱往前扑,瘦削的肩颈一个劲的打颤,连同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发抖,路承实在没法子只能沾了点凉水拍在江芜脸上。
即便这样江芜也是还没醒过来,路承不在他身边的这八年他时刻都心惊胆战的记挂着他,他待在契佪身边就意味着契佪不会出手,路承的身世没有几个人知晓,他一旦入了天策府就算是彻底脱离了江湖的纷扰,也不会再有人能伤及他性命,可路承偏偏入了浩气盟,暗箭明枪躲都躲不过来,战场上相遇契佪也必定不会再心软第二次,江芜没法求生也不能寻死,他只能熬着,熬到路承好生长大,熬到他能自保的那一天。
梦里的孩子被密密麻麻的箭矢阻挡了去路,江芜挣扎着喊叫出声,他说不出也醒不过来,路承急得脑门都冒了汗,他搂着江芜抱着他一边轻晃一边拍着,努力回想着他小时候做恶梦时江芜哄他的情形,路承脑袋里冷不丁的闪过了什么东西,他犹豫了片刻选择松开了手上的钳制让江芜自己动弹。
江芜无力的抬起手臂,摸索了片刻继而抱住了他,虚弱到极点的手臂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圈住了他的肩颈,江芜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前,瘦削的手腕贴着他的脊背,满是冷汗的面颊贴着他的脸,大概是感受到了路承的体温,江芜喃喃不清的念叨了几个字,因为梦魇而惨白一片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路承鼻子一酸老老实实的任由他抱着,江芜说的是别怕,他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承儿别怕,师父在这”
,他不是没想过去查自己的身世,但他却从未付诸实践,他记得小时候被人追杀着四处躲藏的经历,江芜带着他辗转各地,最后走投无路才回了恶人谷,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江芜从未跟他讲过,他只知道江芜拿他当命一样保护着,这世上只有江芜是那个即便万劫不复绝对不会让他受到分毫伤害的那个人。
第7章
按理来讲入浩气盟之后任何车马都要在山口严加排查,江芜已经许久未出现在阵营争斗的明面上,但也还有记得他的人,路承的车马并未遭到任何阻拦,他刚打完一场漂亮的胜仗,原本就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年岁尚小但已经深谙兵法派遣,更有实打实的战功,日后前途不可估量,还在任上的指挥当属路承的手下兵马最多前景最好,他自己亲自架的马车,任谁都没敢拦他。
江芜昏昏沉沉的翻了个身,他住在路承的房里,浩气盟守着南屏山,气候湿润温和,如今刚刚进春天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路承夜里喂他喝了药吃了点东西,他半梦半醒的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睡到清醒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外头隐约能听到稚嫩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倾泻开来,江芜捂着额角扶着床柱慢吞吞的坐起,宽敞的屋子里头采光很好,陈设简单朴素没什么器物摆件,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床帘,路承坐在桌边拿着个竹简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听见他起身的动静立刻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江芜身子一晃刚好被路承接了个满怀,他昏昏沉沉的听着青年数落他要起来怎么不知道说,外头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江芜在昆仑和恶人谷待了太久了,他都忘了别处的春天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倚在路承怀里浅浅的打了个呵欠,眼帘半合目光澄澈,尽管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好歹有了点精神。
江芜睁开眼睛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东西,比他在恶人谷里那间屋子大了不少,东西却都是一样的,柜子桌椅书桌板凳床铺,所有物品的摆设位置跟他之前的屋子没有任何差别,唯独少了一张小床,路承把长枪架在了放在了该摆小床的位置上,江芜趴在他肩上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时光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路承重新回到了他身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反倒是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来照顾他。
桌上的竹简一直堆到了地上,江芜倚着床柱揉了揉眼睛,快到晌午他觉出了饿,路承早早就让人去安排了饭食,正好是饭点人手不太够,路承看他状态还好就自己出门去取了午饭,江芜鬼使神差的下了地,他两步一晃的走到了桌边,日常的事务军务用的肯定都是纸张,眼前的竹简从颜色上看是上了年头的,他仔细看了看每一卷上头的年月标记,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卷的边缘,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路承擅离军营在昆仑冰原守了数日将他带回,实际上是违抗了军令,好在他之后的一仗打的够漂亮,盟里罚他也只是小罚,只是让他整理一下这些年的名册,江芜手腕一抖将竹简完全打开,里面记下的全都是人名和日期,何人何时入盟,阵前牺牲或是退出的都有记号标记,这卷名册是二十多年前的,竹简受潮有的地方已经发霉,但记录在册的名字都还清晰可见。
唯独有一处名字是被外力刮花的,既不是退出也不是战死,连同入盟的年月一起被刮了个干净,看不出半点线索。
路承推门进来的响声也没惊扰到他,江芜握着竹简看了很久,直到被路承从身后环住才跟大梦初醒一半回过了神,路承见他赤脚立刻就蹙起了眉头,抢过他手上的竹简扔回去,又将他打横抱回床上塞进了被窝里,江芜垂着眸子并未言语,路承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将他把刘海别到鬓角后头,贴着他的眼角印下一吻。
之后便是安安静静的一顿午饭,路承既没问他为什么愣神也没问他在看什么,只是跟什么事情都没看见一样温柔之极的拥着他在床上赖了一个午觉。
烛火昏黄,小小的一撮被灯罩笼住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偌大的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路承坐在桌边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竹简,是江芜拿过的那一卷,上头有一处的完全被刮花的地方,渗进竹简里的陈年墨迹早就模糊一片,连原本字迹的轮廓也看不出半点,他拿指腹反复摩挲了几下,成堆的竹简堆在他身边,受过潮的竹片和墨汁的味道酝酿在一起,扰得他心神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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