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师沛再开口时声音轻低了不少:“听闻此次省试主试官曾大人最爱骈赋,喜华丽笔触,卓兄这些日子闲来可以略看看。”
原来叫他是为了这个,卓思衡舒朗一笑,既感激他告知,便觉得自己得对这份相告报以坦率,于是回道:“大家都知道曾大人喜欢什么,也许曾大人就未必如大家的意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没必要去猜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两个月里稍补不足巩固长处。
寒窗十余年积累并非一句揣测可撼动,佟兄勿要因小失大,方才你我论解试时,你谈及自己时策文章的立论极佳,角度新锐,我心中钦佩,这般才思可不是华丽辞藻能比拟的。
有此学问傍身,佟兄实在无需多虑。”
他的话发自肺腑,怎么想就怎么说出口,但说出来便后悔了。
卓思衡啊卓思衡,人家才认识你多久,怎么会爱听你唠叨这些,万一觉得你是高高在上出言教训,岂不伤了同榜情谊?自己一定是在民风淳朴关系简单的地方待久了,以后断不能如此!
然而佟师沛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异样,他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卓思衡,郑重点头道:“卓兄的教诲我铭记在心,你我帝京再会。”
待卓思衡回到船上,两船各自开拔后,佟师沛身旁小厮伸长脖子看了又看,急切道:“三少爷,那可是老爷给您的肃州古砚!
这可是前朝的好物件!
您不考科举老爷都未必舍得!
您怎么就借给一个穷酸书生了!
万一他不还您可怎么办啊!”
佟师沛笑道:“旁人眼中只是块普通砚台罢了。
更何况卓兄是一定会还我的。”
小厮再心疼砚台,听了这番话也只能作罢。
跳板已拿,客船渐远,卓思衡站在船头与佟师沛道别,小厮回想他方才言语,虽然大半内容自己听不懂,然而那种语气他是熟悉的,心中一动,气也全消了。
客船消失在冻雾后,小厮还是憋不住心里的话,轻声对仍站在原处的佟师沛说道:“三少爷,我听这位卓公子方才和您说的话,好像从前大少爷在时常挂在嘴边的,语气也很像……”
佟师沛只是看着客船消失的方向,许久也未言语。
另一边卓思衡看到佟师沛的船消失才回自己船舱。
好险,幸好是佟兄秉性宽宏心胸磊落,换了未熟悉的他人,怕是白眼都要翻自己到天上去了。
他边想边将窗户撂下关牢,再小心翼翼撂下借来的砚台,免得借来人家的东西再飞出去。
说来也怪,这砚台摸着和自己用得那些个都不大一样,质地胜石似玉温凉得益,摸着像触碰肌肤,研墨时没有半点阻塞感,大概一定不便宜。
卓思衡磨着墨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说话行事,如今到了帝京,万事都得小心谨慎,尤其是与人相交,更是不能自言语上大意。
他不是次次都会碰到表弟和佟兄这样与自己个性脾气都合得来人也真挚的亲戚朋友。
就像此船行于水路,不小心撞上其他船只,无法预计对面的船会骂不长眼睛还是邀请乘客悠然品茗赏雪。
他也是时候需要调整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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