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说了我幼年的梦想是想做一个杰出的工匠,于是便喜欢到处去问族中的老人们讨要一些威力不大、结构简单的工具或者暗器,自己拿回家拆解再行组装,族中长老们怜惜我爹娘死的早,又了老祖宗的面上,就隔三岔五常给我些不会伤到自己,价值也不是很高的小玩意,都是些打弹珠的弹弓,射竹箭的手弩,火折子这些东西,后来越攒越多,就弄到了这对聆音匣,另外还有一只千里镜,这千里镜你总知道吧?”
骨灰盒问。
“望远镜?”
我大着胆子蒙。
“恩,就是那种单筒望远镜,我本意是爬到唐家的塔楼上去,那是唐家堡最高的地方,塔楼里有一座大钟,钟鸣九响,就是敌袭,这座大钟沉寂了八百余年,是族中人际最为罕至的地方,我原本想的是等我爬到那里再透过聆音匣一声大喝,老祖宗,猜猜我在哪里!
这本是个孙儿戏耍奶奶的恶作剧,却让我撞破了真相。”
骨灰盒猛灌了一口二锅头,脸色惨淡如灰。
“这就是命,千里镜、聆音匣、捣乱的小孩恶作剧,少了一样,这真相至今仍然石沉海底。”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运。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时正是初夏,唐家堡里四处疯吼的蝉鸣让人们昏昏欲睡,大约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我时年十岁,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唐家堡内最高的塔楼处,已经是汗流浃背,钻进塔楼的时候,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这塔楼里除了每年的检修,就不会再有人来,我踩着厚厚的灰尘,在塔楼上寻找我家的方向,千里镜果然很好使,我很快就找到了我家的院子,我那满头白发的老祖宗正躺在她心的竹椅上打盹,打着酣甜的小呼噜,院子外,却站着一个人,从千里镜里的很清楚,正是我的‘好大伯’唐不破,他在门外犹豫了一会,似乎拿不定主意是进去还是走开,他犹豫了几秒钟,这才伸手推开了门,走进去以后,又将院门小心的关好,随后他走到堂屋门口,在那里站定了身子,从我千里镜过去,他强壮的身躯已经挡住了堂屋的门,就在那一刻,我按动了身上这颗聆音匣的开关,我想的是连大伯加老祖宗一起吓唬,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窃听模式,我能听见他们,他们听不见我,我正在手忙脚乱想改回来的时候,唐不破的声音响起,只听了一句话,我就决定沉默下去听完这段对话,因为这跟我所认识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骨灰盒写字板推了过来。
“他到底第一句说的是什么?”
我连忙追问。
“他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聆音匣传来的第一个声响,是一声叹息,中年男子沉重而懊丧的叹息,然后唐不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娘,已经四年了,您难道还是不肯原谅我?不灭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老祖宗没有回答,四下里是死一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唐不破再度开口,娘,现任家主缠绵病榻怕是时日无多了,下一任家主的推举已经势在必行,您是族中长老,又德高望重,您若是举贤不避亲,儿子倒也不辞劳苦,愿担起这份苦差事,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
骨灰盒之所以改变原定的恶作剧计划,是因为唐不破第一句话就提到了他爹。
“这倒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明明心里想当族长想的发疯,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义所当为,迎难而上的架势,这唐门当代家主果然是个阴暗深沉之辈,若不是为了当这族长,怕是也不会来老祖宗这碰这一鼻子灰。”
“这家主之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么?”
老祖宗终于打破难堪的沉默,唐不破点了点头,他说,“这家主之位当然重要,唐门的存亡安危,族中人的生计系于一身,我唐家雄踞蜀中一千余年,守成已是不易,何况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唐门内外可有一人比我更适合当家主?您,心里是知道的。”
“眼下确实如此,四年前可就未必,这家主之位竟然比你弟弟的性命都来得重要,唐不破,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骗的过旁人,却骗不过我,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呵呵,鬼火夜叉,中了火毒,当真是好托词,不灭的尸首你当然是不敢带回来的,你如何敢面对不灭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睛啊?你要如何解释他后背的伤痕?你手持孔雀翎在背后对他下的毒手吧?不灭只怕至死都不敢相信,他的亲哥哥会在背后对他出手,唐不破,我可曾说错?我虽然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呢!”
老祖宗的声音压的极低,却凄厉的如杜鹃啼血。
“娘……您真的是误会我了。”
唐不破的声音在颤抖,出现了一丝被人拆穿的窘迫与不自然。
“不要管我叫娘,你不配叫我娘,你进门来跪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准信!”
老祖宗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与悲哀,他脚步沉重的进了堂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一跪,跪的不是我,是你弟弟弟媳的冤魂。”
“作孽,我真是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毫无人性的孽障,你从小就要争,一个苹果要争,一个弹弓要争,一双新鞋要争,一把飞刀要争,你七岁那年为了鸟窝里的鸟蛋你把不灭从树上推了下去,二米多高的树啊,骨头都跌断了几根,当日我用鞭子抽得你遍体鳞伤,你可还记得?”
老祖宗厉声问那唐不破,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未来的唐门家主一辈子就挨过这么一顿狠打,如何不记得。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兄弟阋于墙的道理,让你知道你是一个兄长,长兄如父,你要善待自己的手足,你们这两兄弟,不灭一个做弟弟的倒反而像是哥哥,你要和他争的东西,他哪一次没有让给你?便是这个家主之位,你以为在不灭的心中会比你这个大哥来的更为重要?他依旧会让给你,你却用他的血染红了那条通向家主的路,你说你的心肠怎么会这么狠?”
“不灭在族中的人缘声望好我太多,性格又洒脱随和,他便是将这族长让给我,怕是族中的长老们也不会答应,他的性格为人子、人夫、人父、人友都是极好的,却少了些果决与狠辣,我可以失去这个弟弟,唐门却不能有这样的族长,所以我搬开这个障碍,我杀不灭虽然心痛,却并不后悔,我唐不破要得到的东西不需要别人让,我自己会去拿!”
唐不破磕完头,脊梁居然又挺的笔直,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
“你翅膀果然是硬了,唐不破,好一个杀伐决断,你给我滚,我给你个准信,下一任家主我会推荐你,但我也跟你说一条底线,不灭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你若是敢动,我老婆子不惜身败名裂也要将这件事公诸于众,跟你同归于尽,你可听清楚了!”
老祖宗脸上是两条湿漉漉的泪痕。
“听清楚了,多谢娘,儿告退。”
未来的唐门家主,脸上未露喜色。
一只黄铜制造的千里镜从高高的塔楼上坠落下来,啪的一声撞击上地面,断做了三截,塔楼里一个单薄而清秀的少年,瑟缩在墙角,他抖的像是在筛糠,瞳孔深处充满了惊讶与恐惧,那就是突然撞破真相年仅十岁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