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可怜虫却不知道,他这一次开口唱这首乡谣的时候,少城主就站在他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少城主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来看可怜虫,这也是金哥儿敢于怠慢可怜虫的原因之一。
最近少城主很忙,城里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让他忙得团团转,也就忘了可怜虫这个人,等事情处理过了,他也没有再记起来看看可怜虫的近况。
前日,城主突然感到头晕,请了印神医来诊脉,印神医给开了一张清热解暑的方子,走的时候,问了少城主一句:“可怜虫那娃儿如何了?”
少城主这才惊觉东院里还有个可怜虫。
今天,他闲得无事,一时兴起,便来了,已经两个月,也不知可怜虫有没有好一些。
少城主走得极慢,举步之间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怜虫再是耳朵灵敏,也没有听出有人在靠近他,仍旧唱着那曲乡谣,他的声音极低,隔远了听不见。
少城主一直走到离可怜虫大约十步远的时候,才渐渐听清了从可怜虫口中哼出的曲调,歌词显得模糊不清。
然而,就是这首歌词模糊不清的歌谣,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少城主的心上。
这首乡谣……这首乡谣……少城主一向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怀念、悲伤、依恋种种表情,他的眼睛渐渐迷蒙起来,抱着花盆缩在软榻上的可怜虫,在他的眼里,渐渐变化成另一道身影。
那是很久以前,少城主还很小,不懂事,又调皮,有一个女人,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帮他收拾闯祸留下的烂摊子,会在他淘气不肯睡觉的时候,给他唱这首乡谣。
他那时候很讨厌那个女人,不让他上树掏鸟蛋,又不让他下池塘去摸鱼,连玩个泥巴也要被说上几句,可是他却喜欢那个女人唱的乡谣,听了以后,又舒服,又好睡。
后来,有一次玩捉迷藏的游戏时,那个女人突然不见了,少城主开始很高兴再也没有人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对他管东管西,可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发现,没有那个女人给他唱乡谣,他就睡不着,即使找来其他人唱这首乡谣,可是再没有一个人能唱出那个女人的味道。
从此以后,少城主就很少能睡好觉,他的睡眠总是很浅,一点点风吹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
再后来,少城主渐渐长大了,懂事了,耳中难免听到一些传言,据说,那个女人其实是他的亲娘,很得城主的喜欢,可是因为她只是一个丫环,所以得不到名份,甚至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能认。
据说,她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城主夫人害死了,只因为她在城主夫人之前生下了少城主,城主夫人很生气,乘城主不在府中的时候,准备把那个女人和少城主一起害了,可是被那个女人发现了,她将少城主藏了起来,城主夫人没找到少城主,只给她灌下了一碗毒药。
城主回来之后,和城主夫人大吵一架,从此再没有进过城主夫人的房门半步,同时也立下规矩,府中的少主子们在正室没有生下子女之前,不得纳妾,不得宠幸丫环。
少城主不知道这些传言的真假,那一天,他爬到跟那个女人最后一次捉迷藏时躲藏的树上,哭了整整一天,城主府里的下人为了找他,闹得整个城主府鸡飞狗跳。
从那天起,少城主就再也没有哭过,也很少笑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他变得一天比一天冷漠,直到现在,在下人的眼里,少城主已经变成一个让人敬畏的主子。
少城主没有想到,他还能再听到和那个女人唱得一模一样的乡谣,当他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从可怜虫身上,隐约看到那个女人的影子时,他才恍然大悟,在可怜虫身上最初发现的那股似曾相似的感觉,竟然是那个女人。
仔细看去,可怜虫的眉眼与那个女人并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可是,他们却有着相似的气质,那是一种地位卑下者所拥有的温顺,可是与一般的下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在低眉顺目的同时,眼神却清澈一如明朗的天空。
对于少城主来说,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可怜虫,就像是饥渴的旅人,在沙漠的深处,发现了一眼甘泉,一口灌下去,清凉透心。
带着几分巧合,也带着几分必然,在这个初夏的午后,受尽折磨的可怜虫,用一首最平常的乡谣,打开了少城主不知从何时便锁住的心灵,从这一天起,少城主的心里,便真真切切地多了一个可怜虫,不管他是小厮,还是娈童,也不管他是瞎子,还是傻子,把他放进了心里,就再也抹不去,忘不掉。
就算可怜虫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土,此时在少城主的心,他比金子还要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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