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夙发了一通脾气,险些将云栖宫的琴案踹翻了。
八岁那年,太傅替他选了云栖宫一处向阳的犄角,窗扉古朴,浸着日色,晒着月光,窗外有萧瑟的竹林,太傅替他在这个角落安置了一张琴台,摆上焦尾琴,一团和善地说:“公子,你的性情,深藏暴戾顽性,琴可修心,为师赠予你,愿你日后敛心屏性,仁德以治。”
太傅还在的时候,他会学那些花架子功夫,但始终不肯尽心钻研,他的心始终浮躁,或许真如太傅所言,暴戾顽劣,本性难移。
学个琴,又有何用?
“大王。”
整个云栖宫陷入了沉寂以及由沉寂所抽丝剥茧而携来的恐慌之中,跟了桓夙最久、资格最老的也不过是十一岁入宫至今十五的小泉子,头三年她还侍奉在柳太妃跟前,桓夙身边的人都待不长,他的两年已算是顶破天的记录了。
可是小泉子也不敢对桓夙说一句半句掏心窝子的话,就怕不是掏心窝子,而是扎心窝子,最后碰得头破血流的还是自己。
这云栖宫里死过多少人,都被太后下令秘而不宣。
可这楚王宫里,但凡有两年资历的人都心明如镜。
桓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提笔写字,又心思难安,只要离开一会儿,他便不能放心,也许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又要逃了,也许……
既然入了宫,那便插翅难飞。
对了,他都忘了教训她了。
“把孟宓带过来。”
小泉子领命,“是。”
孟宓最开始还抵抗两下,直到侍女们祭出“大王”
的名头,她便一动不敢动了,又羞又窘,脸颊充血地由人服侍,洗浴之后,换了一身更薄更轻的水烟绡,披着沥干的长发,由人指引着回到云栖宫。
她来时,天色更深了,夜色如沉水墨,浓稠不坠,寝殿亮了宫灯,却明如白昼。
桓夙和衣而躺,双眼笔直地望着帐顶,那目光,如有实质般,小泉子轻唤了一声,桓夙知道人来了,沉声道:“让人滚进来。”
于是孟宓便滚了进去,从帐尾沿着被褥钻进来,楚侯的床位极宽,孟宓打个滚儿才能碰到桓夙的一片衣角,她跳上床的时候,楚侯觉得他这桐木做的床也狠狠地一颤,他瞬间脸黑无比。
“滚过来。”
孟宓敢怒不敢言,嘟着小嘴儿巴巴地又凑过去,搬着明黄色的小枕头,憨态毕现地摇摆着腰,她那腰肢在楚侯眼底,真的不能看,看了会辣眼睛。
桓夙克制着好脾气,可是他发觉一面对孟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叫嚣,奔腾,沸腾,汩汩不息的恶念和恨意要将他吞噬,他的理智被屠戮得只剩下微末齑粉。
很想再上前,把她逼死在角落,狠狠地欺负她,出一口经年不散的恶气,了一段终日郁结的执念。
“那个……”
虽然孟宓意会到楚侯不喜欢自己,而且随时可能发怒,但有一件人生要事不得不解决,“那个,我饿了。”
她跑了那么久,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这么晚不眠,饿肚子是人之常情,何况孟宓本来一日七八顿,比常人都更容易犯饿。
黑着脸咬牙切齿的楚侯:“你那么爱吃?”
毫无觉悟的蠢丫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孟宓有些害怕,知道事已不可为,立即乖巧而委屈地闭上了嘴唇,封锁了所有欲宣之于口的话。
桓夙将被子一角抛给她,“睡觉,明日一早给你。”
也许是桓夙小侯爷的恩威并施起了作用,记吃不记打的萌小妞感动得冒出了……鼻涕泡儿。
桓夙沉着脸色翻过一侧,似乎多看孟宓一眼都需要极大的求生意志。
桓夙小侯爷言必践诺,但在孟宓得到心仪的美食之前,她得到了另一份苦差,起初桓夙扔给她一册《中庸》,“背下来,我便给你吃食。”
太后选中孟宓入宫伴读虽是个幌子,但孟宓实际也并非真不学无术之人,否则不会是“伴读”
,还有别的借口,孟宓背诵《中庸》并无难度。
她流畅地背完了,桓夙又让她背《大学》,“东西先放着,背完了呈上来。”
最终确认了孟宓是个死读书的笨呆妞,桓夙皱眉,命小包子带来一叠水晶蒸饺,虽然精致可口,油汁松软,皮薄馅儿大,孟宓吃得很满意,但却吃不满足,过了遍口,又眼巴巴来瞅桓夙。
那表情分明是——我还要。
桓夙冷着一张脸,“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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