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了十年,鹿临川没想到自己会在最春风得意之时与他分别;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杳无音信若干年,再相见竟是在大漠中的妓寨里。
“大哥……余大哥,还有丁大哥,他们……他们都被叶千琅……”
甫一睁眼便从榻上惊坐而起,一把抱住身边人,也不管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余丁二人是谁,只不住瑟瑟颤抖,道,“大哥,你别走……”
“我说过,只要我在,你便不必再怕任何人。”
寇边城轻抚鹿临川的后背,柔声一笑,“只是现下这屋里还有别人,想来你定愿意见见。”
鹿临川自知失态,借着寇边城的身躯遮掩,悄悄拭了一把眼睛。
屋中确立着几个人,一个年逾不惑的名唤陈谦,眼眸狭长,面貌清癯,颇含仙骨道风;一个年方十七的名唤余童宁,圆脸方颌,南生北相,略有女儿姿态;还有一个却是熟人,与寇叶二人在客栈里照过一面,彼时他自称一刀连城,肩扛龙纹宝刀,一身玳瑁犀角,此刻却卸下胡人装扮,分明是个汉家英雄。
只见这人抱拳唤道:“高某来迟了,探花郎无恙便好。”
鹿临川起身相迎,疑惑道:“高盟主,你们……如何都在这里?两位小公子呢?”
“两位小公子……”
陈谦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我等与两位小公子失散了。”
那姓高的汉子还未开口,便听寇边城道:“锦衣卫虎视眈眈,穆赫似也蠢蠢欲动,不得不贸然将诸位请来。”
陈谦点了点头,只说那日光顾着在大漠中奔逃,竟未察觉两位小公子走失了,待发现人已失散,又担心锦衣卫会锲而不舍地追杀上来,于是聚首商量之后,便寻思着找个地方暂避一避,一面悄悄找人,一面等着与探花郎会合。
鹿临川仍然不解:“可是……大哥,你与几位前辈并未见过,如何知道他们正被锦衣卫追杀?”
寇边城微笑道:“关城不比京师,往来皆是熟人,平白多出那么些生面孔,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鹿临川知他这些年长居漠北,端的是地头蛇不怕强龙,也就了然一笑,手指一拂引向高迎祥,道:“这位是高迎祥高盟主,四渎八盟的统领。”
江、河、淮、济合称四渎,可见这四渎八盟非是山里的霸王却是水上的好汉,他们结寨于河旁江边,本是水寇,后为义军,百姓闻之风从,人数也越结越多,屡次与朝廷鏖兵,竟都不落下风。
只是这些水上好汉大多屁字不识,也就格外见贤思齐,别人若是指手画脚没准儿得挨一顿拳脚,唯独对鹿临川是一口一个“探花郎”
,甭管好赖真假,只要是探花郎金口一开,定然百无一错。
寇边城朝高迎祥点一点头,算是招呼一声,却见对方两眼一翻,瞧见也当瞧不见。
原是两人先前拆过几招,寇边城赢得轻松,高迎祥输得惨烈,这疙瘩一直鲠在心里,就是不痛快。
倒是鹿临川素来心细眼尖,知道这高盟主心气儿太足,此番不知被自家大哥使了什么法子带来这里,定是心怀不甘与不信,于是笑得花明雪艳,分外亲切,道:“小弟向诸位前辈引见我的大哥,非因他是我的结义兄长,而是……他是贺承悭将军的独子。”
“贺将军?”
一言出,几人皆惊,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那个令后金鞑子闻风丧胆的贺将军?!”
“是。”
“那个被阉党构陷满门抄斩的贺将军?!”
“是。”
寇边城面容平静,答得简单,便是听得“满门抄斩”
四字也丝毫不起波澜,全无打算虚饰几分怨恨与苦痛,仿佛自己当真姓寇不姓贺,那些陈年旧事也早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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