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生跌而复起,不知发生何事,站在当场,面皮发红,神气惊慌里透出一丝迷茫。
但因冲大师身手太快,除了乐之扬,无人看见他如何出脚,都只当落羽生绊到门槛自行跌倒。
只有乐之扬心知肚明:冲大师有意相试,脚下力道不小,常人无法经受,故而事先知会乐之扬,后者性情任侠,不会袖手不管,有他守在门外,冲大师即便用力过猛,也不会闹出人命。
乐之扬扶着老人,但觉落羽生肌肉绵软,全无韧劲,若是真有武功,忽来这么一下,势必浑身蓄力,内家高手轻轻一触、就知根底,落羽生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全无内力的常人。
乐之扬心中恼怒,狠狠瞪了冲大师一眼。
冲大师明白他的意思,自知走眼,微微皱眉,凤眼之中透出些许迷惑。
第三十六章天道守恒
落羽生年事已高,这么忽上忽下,闹得头晕眼花,步子也是踉跄不稳。
乐之扬热心快肠,索性搀扶他前行,落羽生心中感激,冲他微微点头。
到了太和殿,龙椅空出,阶下摆放若干乐器。
宁王换了朝服,袍服上蛟龙纠缠,锦绣堆叠,煊赫焕然,乐之扬却视而不见,目光落在他一旁的朱微身上。
小公主高冠青衫,袖手独立,虽是男儿装束,可是仪态娉婷、神情婉约,并无一丝男子气概。
乐之扬再见佳人,心花怒放,细细打量朱微,见她神情倦怠,细眉轻锁,杏眼里隐含一丝愁意。
朱微也觉出他注视自己,俏脸泛红,只怕他癫狂发作,侧过莲瓣俏脸,脉脉注视楠木梁柱上雕刻的五爪金龙。
复试的乐师不是傻子,见了这幅情景,均知这青衣少年来历不同一般,私下都是胡乱猜测。
宁王手持一叠乐谱,笑嘻嘻招呼众人坐下,朗声说道:“各位初试辛苦,至于复试么,倒也很简单,只要把小王写的这支曲子演奏一遍就行。”
一面说,一面上前将手中的曲谱分发到众人手上。
乐之扬接过一瞧,倒抽一口冷气。
谱上是一曲《平沙落雁》,本身并不出奇,可是宁王改写以后,一支曲子里,旋律环环相套,不断重复,这也罢了,要命的是旋律的“均”
(按:现代音乐里的‘八度’)也不相同,有高有低,不时变化。
要知道,纵然旋律相同,高音低音演奏起来决不相同,更别说忽高忽低、恣意转调,稍一不慎,就会破音断弦、无以为继,纵然勉强演奏,也难免音律不谐。
是以古曲转调者少,定调者多,激烈者少,悠扬者多,只要定下基调,乐曲限于一均之中,大可平平顺顺地演奏下去。
当日乐韶凤教授乐理,说到此节,长声叹息:“转调之难,千古第一!”
演奏乐器要想尽善尽美,旋宫转调实为古今第一难题,至于何以艰难,乐韶凤也是支吾其词,无法详尽解释。
乐之扬一生行事,任天而动,不拘小节,这些乐理大约知道,并未深究。
乐韶凤都不明白,他也就一带而过,故此拿到这一份乐谱,顿觉掌心出汗、头背冰凉,细细一数,转调处竟有三十多处,涵盖音律各均,转眼一看,其他人也大多一脸苦相,纵如朱微与冲大师,也是皱眉沉吟,似乎有些儿为难。
宁王望着众人,颇有得色,他自幼酷好音乐,自诩天下乐器无所不精,但以藩王之尊,不便与民间乐师同场竞技,嘴上不说,内心深以为憾,是以别出心裁,写下这一份稀奇古怪的曲谱,考校天下乐师,若是无人会的,正好显出他的厉害,纵不亲自登场,也可聊以自慰。
殿上寂静良久,宁王咳嗽一声,说道:“此间乐器均可使用,谁第一个来试?”
半晌无人应答,朱微迟疑一下,怯生生举手说道:“我、我来试试。”
乐之扬见她出头,又惊又喜,寻思音律之精,自己所见之人,几乎无出小公主之右,若是她也奏不好这一支曲子,恐怕放眼世间,再无奏乐之人。
朱微走到乐器之前,想了想,拿起一面琵琶。
乐之扬暗暗叫好,他是吹笛的行家,深知自古转调,管乐最难,好比一支笛子,管径不同,长度有别,吹出的声音也大不相同。
弦乐则不同,以指按弦,可以限定弦长,一般说来,弦越短,音越高,低均好弹,高均不易,琵琶弦短,指法万变,可高可低,弦乐中音域最广、转调最为容易。
《琵琶行》有云:“大弦嘈嘈如急雨”
,形容其音之高;“小弦切切如私语”
,形容其音之低,又云:“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形容高低二均之间转调之急促,故而要弹宁王这一曲,首选非琵琶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