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礼拜天,一间明明轩里差不多是满座。
因为是熟客,西崽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说:“尹小姐来啦,许少爷早就在那边等着呢。”
因为来吃西餐,所以许建彰也换了西服,正中午的阳光猛烈,彩色拼花玻璃的长窗,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块淡黄色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他额上乌黑的发线笔直,那笑容温和,叫她心中不由自主觉得温软安逸,含笑问:“等了许久了吗?”
他说:“也才刚到一会儿。”
刚上了菜不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一大阵喧哗声嚷进来,餐厅里本来有俄国乐队在那里演奏,那喧哗声连音乐声都打乱了,有人在大声的说着什么,还有人在连声发问,许多客人都情不自禁的张望,西崽匆匆的走过,静琬叫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那西崽说:“报馆刚刚传来消息,承军宣战了。”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呆了一样。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脸去看许建彰,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可是极快就被一种从容给掩盖了过去。
他的声音也像是很平静:“看来要乱上一阵了。”
静琬也渐渐的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说:“承颖总有四五年没打过仗了吧。”
他们两个人,尽管说着话,可是静琬手里拿着叉子,将刚上的一份薄饼,一点点全铲得零零碎碎。
旁边一桌的人大声在议论局势,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一个说:“慕容沣此举不智,承军本就势劣,绝占不了便宜去。”
另一个说:“颖军刚胜了安国军,士气正高,若不是外国政府居中调停,早就在月前对承军的挑衅宣战了。”
还有一人却持着异议:“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沣与俄国人刚签了条约,回头就对颖宣战,这中间定然还有蹊跷。”
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休,静琬本来不想听,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样,嗖嗖的往耳里钻。
她心情烦乱,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
许建彰忽然叫了她一声:“静琬。”
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容的安详,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台布上,流光飞舞,迷离如绮,微微摇曳的影,是窗前的树被风吹过。
餐厅里本来装有许多的吊扇,此时缓缓转着,巨大的扇片如同桨,慢慢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挺括的餐巾让手心里的汗濡湿,绵软而柔韧。
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子,仿佛小时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说:“我们结婚吧。”
头顶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声,四面都是轻轻的笑语声,远处有蝉,声嘶力竭。
她并不觉得热,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
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小时候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静悄悄的,墙上挂钟滴嗒滴嗒的走着。
只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慌得厉害。
耳中嘈杂的人声,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俄语,这种生硬带弹舌的语调,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那个俄国乐队的指挥。
乐队重新奏起曲子来,《souvenirsdenfance》,很清晰的钢琴声,嘣咚蹦咚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在那里敲着。
她听到自己很清楚的声音说:“好吧。”
订婚礼的一切都是预备好了的,上次因为建彰出了事而耽搁,此时重新布置起来,也不算费事。
婚姻大事,虽然现在是新式的社会,可是不免还是依着旧俗,两家都置办聘礼与嫁妆。
静琬从来不知道结婚有这么多的事,父母虽然替她操持着,但许多东西还得她自己去挑验。
这天一早建彰就亲自开了车,两个人去大安洋行看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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