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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容面墙站定,直听到皮鞋声,已经走过了院子,才敢回转身来,胡妈已是笑嘻嘻地,走进了屋子,向她笑着皱了眉道:“姑娘今天你是怎么啦?无论怎么,人家来了,没什么歹意,你为什么背对了人还哭呢?”
月容由衣纽扣上抽出了手绢,缓缓的擦着眼泪,因道:“你倒说的好,没什么歹意!你想咱们一个好好的人家,半夜三更的,人家就带了大兵闯进来,这把咱们还看成了一个什么人呢?就是当窑姐儿的罢,人家也得带三分笑脸瞧着。
我是他的奴才,到了这晚上,砰砰砰砰地他捶开了街门,就可以向我屋子里跑?要不是我一机灵,把灯端到外面屋子里来,他准会坐到我的炕头上去。
咱们受了人家这样无礼的对待,还是不敢说一声儿,得向人家来个笑脸,我心里一委屈,我就忍不住要哭。”
胡妈道:“那是你想不开,郎司令那么大的官,肯到咱们家里来,就是太阳老爷儿照进屋子里来了。
你是没出去瞧见,那一辆汽车,真好,比八人大轿还要大,两个护兵在车外面一站,哧溜一声儿地开走了。
这要是没钱,就能这么办吗?”
月容一扭脖子道:“别不开眼了,汽车不论大小。
把灯捧进去罢,我要睡觉,让我躺到炕上,慢慢儿的去想。”
胡妈捧了灯,将她送进房,将灯放在小桌上,自己靠了门边,向月容望着。
月容背对了门,解长衣的纽扣,脱了鞋,爬上炕去,回转身来,看到了她,问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胡妈眯了一双老眼,向她笑道:“我的意思……”
月容将两只手同时向外挥着,因道:“你有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让我当郎司令一份外家。
老实说,要我当人的外家,哪一天我都能办到,我就是不干!我要走那一条路,我还不如去唱戏呢。”
胡妈一伸脖子,将嘴半张开着,月容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去睡觉罢。”
胡妈也无法子再说什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自掀门帘子走了。
月容睁着大眼,望了小桌上的灯,清醒白醒地在炕上睡着,直听到胡同里的更锣,打过了四更,方才睡着。
自然这一晚的沉思,总想到了一些出路,决定次日起来,照计行事。
虽然睡得晚,然而到了早上九点钟,她就起来了。
胡妈也是刚刚的起床,摆了一只白炉子在屋檐下,正用火筷子向里捣炉灰,便扶了屋门,向她顿脚道:“我等着要盆热水洗脸,炉子还没有拢着,这不是捣乱吗?”
胡妈道:“哟,这大早的你赶着洗脸,向哪儿去?”
说时,弯了腰,将两根长火筷子,只管伸到冷炉灰里面捣动,炉子里是呼噜子作响。
月容道:“你没有听到那个狼司令虎司令说吗?要通知侦缉队在咱们门口挂桩。
挂桩这个暗坎儿,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派了便衣侦探,在咱们家附近把守着,我要到哪里去,他们也得跟上。
要是真那么办,你想那岂不是个大累赘?所以我想着,趁了今日早上,他还没有派人来的时候,我先出去,找好一个藏身的地方。”
胡妈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似乎对于她这个主意,很不以为然。
因为月容站在屋子门里面,缩着一团的,只管催着要热水,只好找了几根硬柴棍子,塞到炉子眼里去烧,也来不及添煤,火着了,将瓷铁小脸盆,舀了一盆凉水,就在炉子上架着。
月容跑到炉子边来,伸手到水里去探试了几回,摸着水有些温热了,立刻端了盆进屋子去,掩着门正弯着腰在桌上洗脸呢,却听到胡妈在院子里同人说话。
始而以为是送煤或挑水的,没有介意,后来听到有个粗暴的男子声音,叫道:“你就拿得了主意吗?你进去问问看。”
月容问了一声:“谁?”
打开屋门来,看到却是一愣。
这是胡同口上二荤铺的掌柜小山东。
他头上戴了黄毡帽,身上穿了蓝布棉袄,拦腰系了一根白线编的粗板带,笼了两只袖子,沉下那张黄黑马脸,颇有点不妥协的神气。
问道:“掌柜的,你又来要账来了吧?”
小山东淡笑道:“杨老板,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您是梨园行的。
您是有法子想的,干吗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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