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护士长用一种亲切会意的热情握了我的手,肖景乖乖甜甜地说:大姐姐好。
从此我成了肖老师家庭里的常客。
景护士长每个星期天必定要煨肉汤,必定要我去喝它一大碗。
不久我就发现肖老师夫妇并不善于交朋结友,也不好客。
对陌生人或者并不陌生的人,比如邻居,一律都怀有戒心,礼貌而淡漠。
他们很认真细致地过自己的生活:不让衣服领口上有污迹,做讲究营养的菜饭,晚上看书备课间或讨论病例。
由此我更加珍视他们对我的友谊。
珍视友谊并不说明去他们家喝肉汤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如果肖景不在家,他们夫妇就会给我找出一大摞专业杂志让我坐在客厅阅览,一直阅览到肉汤煨好。
庆幸的是三岁的肾炎患者肖景一般星期天都可以从小儿科无陪伴病房放假回家。
起初我是假装喜欢肖景。
摸她的头,要她叫我大姐姐,夸小姑娘多么漂亮。
这套把戏仅仅是为了报答孩子父母的肉汤。
那年我十九岁,我从没在小孩子身上用过心。
我不觉得小孩子有什么格外可爱的地方。
小孩子无非喜欢哭和吃糖。
肖景与众不同。
她得了慢性肾炎。
激素的治疗使三岁的小姑娘有了一张异常白胖胖鲜嫩的满月脸,这病态但有趣的脸盘上撅着红艳艳的小翘嘴巴。
她在父母和病房医护人员的精心教育下显得训练有素,落落大方,从不与大人闹别扭,说唱就唱,说跳就跳。
有一种亲近人和使人亲近的天赋。
星期天,当肉汤在煤球炉子上咕噜咕噜煨着的时候,我说:肖景,给大姐姐表演歌舞。
肖景说:好的,大姐姐。
肖景的保留节目是跳着藏族的锅庄,唱《北京的金山上》,但她时常还有新歌奉献。
记得有一天,永远记得有那么一天,肖景从医院给我带回了一首划时代的歌。
幸福的花儿竞相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荡漾,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啊——啊——
亲爱的人呵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一张小红嘴公然坦荡地高唱“爱情”
和“亲爱的人呵”
,我和肖老师夫妇都目瞪口呆了。
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还是十分严肃和正统的。
大家把谈恋爱叫做找对象,把结婚叫做解决个人问题。
肖老师夫妇震惊地呵责女儿:肖景你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歌?
肖景清亮的眼睛纯洁地睁大着:这是病房阿姨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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