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黄新蕾什么意思呢?黄新蕾阴沉地说:“我没有什么意思。”
又花了几年的时间,卞容大才慢慢读懂黄新蕾讥讽的眼神:卞容大欢天喜地创建什么玻璃吹制协会显然属于不识时务,因为与此同时,全中国的人都开始做生意,开公司,炒股票,倒卖各种东西,赚钞票就像好玩似的,弯腰就捡一大把:中国社会在发生巨大的躁动和变化,而卞容大这个人呢,却煞有介事地为创建一个群团组织浪费青春。
卞容大的许多个夜晚,还是伏案写写画画,绞尽脑汁,写出一篇篇豆腐块文章,暗自奢望获得报纸的重视和发表;星期天去集邮,傻乎乎地排队购买邮票,回家之后对从不集邮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子津津乐道邮市趣闻;节假日看望父亲和畸形肥胖的妹妹,偷偷塞给他们一点计划之外的钱,还以为黄新蕾不知道;一年四季,春天一定要带儿子去踏青,秋天一定要带儿子去秋游,夏天一定要带儿子去游泳,冬天一定要带儿子去打雪仗——年复一年,年年新瓶旧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卞容大要问了:对于一个儿童身心健康成长所必需的生活情趣,黄新蕾能够持这种无知的态度吗?人的时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不过,卞容大没有真的发问,卞容大是一个崇尚沉默的男人,他不会向黄新蕾发出任何具体的诘问。
黄新蕾是一个生性沉闷的女人,她也没有过多的语
言。
但是,她用自己的生活态度,表示了对于卞容大的不满和不屑。
在儿子出生之后,黄新蕾自己也脱胎换骨了。
大约在生育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她的身体状况好了起来,人长胖了许多.月经也通畅了,经前期综合症不治而愈。
黄新蕾能够吃苦耐劳,做事发狠,渐渐学会了在公众场合说话。
他们新华书店效益不好,要分流员工,黄新蕾不等别人分流她,她主动请缨承包了一个图书批销中心。
这个图批中心,远在市郊,仓库陈旧,压货几百万码洋。
黄新蕾却自信看到了它的美丽前景。
可是,第一年,黄新蕾的经营首战失利。
在梅雨季节里,她坐在发霉的书堆上,一身欠款,两眼发直,四周爬满鼻涕虫。
然而,这个女人硬是挺过来了。
她开动脑筋,到处张罗,又筹措了款项,把仓库改造成了仓储式的图书超市。
仓
库前面的空地,没有资金做成花园和草坪,她便自己动手,扎起竹篱笆,种上丝瓜,苦瓜和葫芦,大门上爬满牵牛花和金银花,几条大青石,卧在篱笆边,算是读书和歇息的地方了。
没有想到,这种别致的风味,正好迎合了城市人的乡村梦想和小资情调。
居然开始有人口口相传,大老远特意跑到她的图书超市来购书和阅读。
黄新蕾抓住机遇,冒险推出大胆的举措:购买五本书,就可以拿批发价;但凡购买书籍,一律给打八折。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黄新蕾干脆居住到了图批中心。
她以惊人的毅力,蚂蚁啃骨头,日夜工作,一点一滴地实现着她那些近乎荒诞的设想。
随着城市的迅速扩大,随着教育消费的迅速攀升,随着宽敞的马路和公共汽车通到图批中心,黄新蕾的图书超市红火起来。
当黄新蕾的经济收入高于卞容大之后,她为自己的母亲重新配了进口的高度近视眼镜;为父亲换了进口的心脏起搏器——他的正师职级别也只够资格安装国产起搏器。
黄新蕾将儿子送进了重点学校;为卞师傅家里装上了一台空调——尽管卞师傅不阴不阳地对待她;她的一对双胞胎外甥,还有卞婉容,也都各得其所地收到了礼物。
最后,卞容大结婚时候的上海手表也被换成了日本西铁城表。
唯有黄新蕾自己,辛苦几年,一分钱都还不曾用到她自己身上。
黄新蕾无私的大家风度,迫使卞容大自惭形秽。
说实话,卞容大不喜欢这块西铁城手表,他并不认为一个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在工作时间会经常亮出自己的手腕。
学习成绩远远好于黄新蕾的卞容大,学历远远高于黄新蕾的卞容大,事业一直兴旺于黄新蕾的卞容大,遭受了绵里藏针的轻视和打击,终于也就读懂了黄新蕾讥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