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一愣,随后白了他一眼,心道:与你何干?
迅即低下头去,只当不曾听见。
方稚桐被这一双白眼惹得,轻笑起来,眼角眉梢便带上了一抹艳色。
奉墨在一边见了,不由得格外着意多看了亦珍一眼。
自他跟在少爷身边,他只有幸见过一次,少爷似这般打心里头欢喜的浅笑。
只一次。
还是少爷得了东海翁老先生的青眼,收做了弟子的那回。
旁的时候,少爷哪怕是笑,也不曾露出这样的颜色来。
奉墨想不明白,一个茶摊里姿色平平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让少爷如此开怀的?
汤伯听见亭子里方稚桐的笑声,抬头一看,见他一霎不霎地盯着小姐的头顶,心中一惊,忙清咳一声,询问道:“方少爷觉得这新做的豆沙馅儿松糕味道如何?”
方稚桐缓缓收了笑,“这味道么,倒是好的,比赤豆沙馅儿清爽,又十分细腻。”
“方少爷若是觉得味道不错,小老儿再给您包两块回去。”
方稚桐展开折扇,摇了摇道:“再包个十二块罢,四个一包,扎得好看些。”
一边示意奉墨赶紧掏银子。
奉墨摸了块四、五钱重的碎银子出来,递出去,接过三个用细麻绳扎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来,暗道:少爷这是着了什么魔了?家里还缺点心吃不成?单少爷屋里的奉砚,就是个极懂冷热的,素日里做的杏仁酪,酥油泡螺,那是他们这些下人小厮想都不敢想的吃食。
也不见少爷如何喜欢。
偏偏这小小茶摊里的一味点心,却教少爷眉开眼笑的。
方稚桐自是不晓得僮儿心中的猜疑,只笑睇着垂首不语的亦珍的头顶心,嘀咕:“这也换不来抬头一笑么?”
然后便带着书童出了闲云亭,悠悠而去。
亦珍等他去得远了,方才抬起头来,朝他远去的背影望了一眼。
她因生得容色寻常,又穿得朴素,随汤伯一道出来摆茶摊一旬之久,倒也不曾遇见欺男霸女的恶少。
惟独这个方少爷,对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嘀咕,亦珍是听见了的。
笑?笑什么笑?!
亦珍在心里轻啐,自去亭子里收拾了,所以未曾注意到老家人汤伯略带忧心的眼神。
自来了松江府,投亲不遂,夫人决意购置屋舍,在华亭县落脚,一家孤寡老弱在此间安身立命,靠在谷阳桥下支茶摊卖茶汤茶果维持生计,也有十年之久了。
虽则夫人小姐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外头的事未必知晓,但汤伯却是知道的。
这方公子今年十五岁,比自家小姐大了两岁,乃是松江府鼎鼎有名的大善人大富贾方员外的嫡次子。
说起方员外来,也自有一番传奇。
方员外父亲去世得早,留下一间生意尚可的绸缎铺子。
这方员外也是个敢闯敢干的人物,见南来北往的贾不仅把松江产的绫布、三纱木棉布销往全国,甚至还大批运往海外,赚得盆满钵满。
而一海之隔的帛琉等国所需之量颇大,其中尤以棉布为甚。
方员外彼时刚出了孝期,娶了少时订下的苏州胡家二房的嫡三小姐为妻,生下嫡长子不久,遂禀过了老夫人,带着两船店里的绸缎棉布,出海到海外去了。
如此音信全无足足隔了三年之久,才带着满船的银钱财物,回到松江。
后来方员外用这笔银钱打通了松江府上下关节,又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生意从此一帆风顺,遍布大江南北,远及海外。
素时修桥铺路,建学施粥,博了个方大善人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