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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珍不想母亲自责伤怀,遂讲起在庙会上的见闻来。
“……有草编的鸟雀,一个个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我和英姐儿还见着个草台班子,在下头看了半出草台戏……”
亦珍起身,站在母亲床前,捏着嗓子,荒腔走板地学那唱戏的,一歇歇扮做丫鬟,一歇歇又扮成小姐,转眼又憋粗了喉咙,假做老爷,虽则神形皆无,仍教曹氏看了笑出了眼泪,“好了好了,快别学了,当心憋坏了嗓子。”
曹氏拍了拍自己的床沿,亦珍便停下来,坐过去,“母亲,你快点好起来,等下次我们一道去逛庙会。”
曹氏握住了女儿的手,“娘知道你这是哄我开心,可是这唱戏的,乃是最低等的行当,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寻常人家宁可教儿女卖身为奴,也不教他进梨园做戏子……你在家里学给我听,哄着我开心一场,也就罢了,出去以后,万万不可如此,知道了么?”
亦珍知道曹氏这是为自己好,遂轻声应了,“女儿知道了,娘您放心。”
待用罢晚饭,亦珍又在母亲跟前陪着说了会儿话,见曹氏略有倦色,便向母亲告辞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已是掌灯时分。
招娣伺候亦珍洗漱,亦珍上了床,放下细纱蚊帐,枕着藤枕却如何也睡不着,便低声问睡在外头窄榻上的招娣,“招娣,你睡着了么?”
“没……”
招娣惜字如金。
“我睡不着,咱们说会儿话罢。”
亦珍侧身,面朝外间,望着从支窗缝里透进来的月光。
外间静默片刻,招娣才低声问:“小姐想说什么?”
亦珍想起晚饭前母亲说的话来,“招娣……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招娣比亦珍还小一岁,人长得黑黑瘦瘦的,不大爱说话,也不算机灵,但胜在老实肯干,吩咐下去的事,必定做得妥妥的。
招娣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婢子家里,还有阿爷阿娘,父亲母亲,姐姐和妹妹。”
“一定很想他们罢?”
招娣在外间,轻轻一笑,“有什么想不想的。”
她娘头胎生了个女儿,取名来娣。
因是第一个闺女,总算还宝贝着。
等到生了她又是个女儿,她爹虽然不说什么,家里的阿娘却见天嘀嘀咕咕,整天指桑骂槐的。
等怀了第三胎,全家人都指望能是个儿子,谁知到最后还是不带把儿的。
阿娘已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摔门而出,在自家门前拍腿嚎啕,哭诉娶了个不会生儿子,只会生赔钱货的儿媳妇。
阿爷和爹爹齐齐在院子里,埋头抽烟。
家里一片愁云惨雾。
姐姐来娣已经大了,能给家里干农活,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妹妹带娣还小,什么也不懂,只得她,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年纪,人生得不好看,嘴巴又不甜,显得十分多余。
阿娘稍不如意,就对她又打又骂,娘亲自顾不暇,根本不关心她。
后来阿娘张罗着,想给爹爹纳妾,不为别的,就为给老许家开枝散叶。
可是家里到底还是穷啊,稍微齐整点的人家,也不愿把女儿给他家做妾。
正好村里来了人牙子,阿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以二两银子卖给了牙婆子。
当阿娘怀揣二两银子,把她留给人牙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她和那个家,大抵就彻底没有关系了罢?
亦珍听了招娣不痛不痒的回话,却从中咂出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来。
再一想自己,家中环境总算还宽绰,母亲慈爱,下人忠心。
素日里母亲连对她高声都不舍得,除了在厨里忙碌,余下的时间,多数都用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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