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日来人那一番话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如此,凭哪个知道自己相处几年,像兄长一样,甚至做过良人考虑的男子,原来不止他的身份,连他口不能言的缺陷都是拿来做给她看的,专为了骗她才有的。
经历这样的事,不管哪个人,恐怕都不能继续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地端着茶杯像没事一样继续饮。
所以那个人跟她一语道破师兄身份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既怒,又惊,且痛。
她不知自己身上有何好物,竟值得那人这般心机,几年相处温情,处处提点叮咛,唇角一扬时的温柔缱绻,那夜之后的温存照顾,甚至那人许下的一生,也该是个弥天大谎……吧?
惊觉自己一瞬间生出的迟疑,方茗仍旧提了嘴角想要苦笑。
那人甚至夺去了自己清白,即便多日磨合相处,她心中一度对那人没了怨恨,如今明了身份明了真相,胸中苦涩委屈难过揪痛更甚从前……他怎、能、如此对她!
这时已经入秋很久,窗外头再听不到夏日里常见的蝉鸣,只听得见秋风刮着窗户,那声音即便细弱,在此般寂静里听来也尤其刺耳。
厚重的被子严严实实捂在身上,即使如此,也抵不住她自天凉便冷下来的手脚。
方茗睁着眼迷迷瞪瞪地出神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么,耳畔听得远远的狗吠跟男人暴躁的骂声,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不记事的小时候,有次睡的时候被人闹醒了大哭,让那人握着拳头在脸上软软亲了一口,然后信誓旦旦说有他哄着睡就一定不会哭,结果自己反而被他尿床臊了一身。
这还是有回她笑自家侄子尿床,爹娘想起了,翻出来臭她她才知道的。
现下这种光景里想起来,不光想那年那人大概有的窘相,还想起爹娘说时一家人笑得欢畅,她红了一张脸想听又害臊,只管责备娘这样的混事都拿来提,自己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竟也分辨不出那跳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那以后大哥出门的时候,她便明里暗里想借着旧识的名头让大哥探听探听那人如何,现在在哪里做事,有没有读书,家里怎样,身体如何,有没有……娶妻?
大哥笑她不害羞,暗托了大嫂过来探她口风,她按下心头种种,只绷着脸状似坦然地反驳回去,见了二哥暧昧兮兮的笑也只做不知,夜间在床上辗转想来,明知自己的确对着当年那个走的时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动了心,仍不愿拉下脸认了让爹娘出面问问抑或是——
说亲。
不过年少时候爱脸面的少女心性罢了。
平日想想方茗还只做回忆不愿他想,偏她此刻心绪杂乱难解,又想到此条此款,正是滋味复杂,怔怔对着窗幔望了半响,竟连落泪的心思都有了几分。
何必呢。
何必这样爱面子,不肯给人一个准信,到了这般地步,身心皆不由自主,要说再见都遥遥无期,更何况……在一起。
她从前绝不肯说这三个字,此时此刻,倒愿那人就在眼前,听她把这话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直说到她跟他都不爱听为止。
世事实在多变,更兼难回头。
她失踪这么久,只怕他不但已经放弃寻找,更听了徐老夫人的话,跟那江家小姐成亲了吧,他们本就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了,从此二人一定恩爱亲密插不进他人,纵使再见也不过遗憾轻叹,从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继而渐行渐远,再无交集可能。
方茗明知自己钻了牛角尖,仍不愿出来,只想今日把那人来回思量个遍,倘若来日果真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也不枉他们——曾经有过这一遭!
可是……说到底,两方都未曾挑明,哪里又能说是有过一遭呢?
心头正是哀怨难解,忽然听见前院有叩门声跟小厮的应答,再过会,便听得低低的脚步声一路向着厢房过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似是耐心十足,方茗无端联想至伺机而动的猛兽,不鸣则已,一击即中。
又想起之前听见的犬吠,那声音似乎也只是因为夜里寂静才见遥远,这种时候能来这里,并且身份看来并非下人……实在有那种可能,方茗心下惊惶,不知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那人究竟为何而来,屏息听他脚步缓缓走至前廊,叩门,低语,门开了,除了屏风帘幕再无阻拦,那人已经向着里间来了。
她捂了面不知所措,只觉手足冰凉,方寸大乱——
“阿茗。”
到底还是近了。
方茗攥紧被角,带着被子往墙边靠过去,半倚半坐立直了身子,这才抬眼望向床前那个一身寒气好久不曾见面的男子,微抿了唇,“莫……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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