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回屋,屋内有小奴打扫,李渭打量屋内陈设,唤来昨夜送他回来的小仆,仔细盘问:“昨日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只有您一人,我把您送到软榻上,你就让小奴退下了。”
“有遇到过其他人,有人进来过不曾?”
那小奴生着一双清澈的眼,摇了摇头:“无。”
李渭吐了口浊气,在凳上坐下,闭眼,凝神,而后伸出自己的手,凝视良久。
阳光穿过窗棂,灰尘在光照下蹁跹游动,照的室内的锦绣珠玑流光溢彩,好似和昨夜的情景,俱是虚幻。
后来李渭再见春天,屡屡欲言又止,脚步凝滞,他在□□上坦荡十多年,此时觉得心中有愧,脸上如何也装不出坦然神色。
春天和绿珠感情渐洽,整日形影不离,两人这几日因各自隐秘心思,几乎不曾多说几句话,等到王涪各处都打点好,突然催春天东归。
走的前一日,陈中信赶来伊吾城送别故友和侄女。
春天见他的那一眼,几乎未认出眼前这位两鬓暗生华发,清癯又高挑的中年男子是当年那个温和风趣的陈叔叔。
他一条腿已跛瘸,看见春天盈盈的泪光,捶了捶自己的腿:“我这腿疾碍事,不能骑马,所以晚到了些,幸好赶上了。”
又道:“妞妞,叔叔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
春天垂泪问:“叔叔的腿疾,是不是和阿爹的死有关系,所以叔叔也从伊吾军出来,辗转各处,最后失了音讯。”
“都过去啦。”
陈中信叹道,摸着骨匣,泪水闪烁,“仲甫,仲甫,这下你可得安息了,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也懂事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带你回家去。”
昔年同游赏花的长安子弟,如今零落天涯,他磋磨的唯余一点热气在胸中苟延度日,人生如寄,时光弹指而过,当年的垂髫幼女,如今已是青葱少女,他们这一代人,终将过去了。
“陈叔叔要回长安么?”
“近些年怕是不回去了。”
陈中信摇头,“叔叔已在交河城安家,长安如今已是异乡,等老了再回去看一眼吧。
妞妞回去后,也替叔叔烧一叠纸给你父亲。”
春天点点头:“我会把阿爹送回新丰安葬,也会还爹爹一个清白。
叔叔若是再回长安,也请知会我一声吧。”
伊吾至玉门大概走大半个月,自上次突厥侵扰冷泉驿后,这条开通了数年的伊吾道又渐渐不太平,多有流匪抢掠商旅,王涪特意请伊吾守军派了一支十余人的军队一路护送。
除此之外,王涪专为春天寻了辆阔绰马车、车内设有软榻、茶案、香炉,还有一个专门伺候春天起居的小婢女,名唤何鄯鄯,才十一岁。
来去境况,真真的天差地别。
送别的人群,陈叔叔和绿珠、安万金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不知不觉,已到了秋寒的时候。
草色近看尤是带着盎然绿意,远远一瞧,连片绿野,早在不知何时染了满地枯黄之意,风里裹着细碎的寒凉,这热闹繁荣的伊吾城,看着也带着几分萧瑟。
“姐姐,伊吾已经看不见啦,我把帘子落下来好么。”
鄯鄯见春天仍远眺望着伊吾城门,小声道。
她回过神,眼里有闪闪泪光。
她从来没想过,她还有回去的一天。
如果没有一路所遇的那些善意,她早早已死在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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