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尸陀林一别之后,归尘主人便再不见行踪。
垂丝君只知道他将常留瑟带上了山,却一点儿也打听不到接下去的动静。
忐忑不安地等待了月余,垂丝君先是有些不耐,逐渐生出不祥的预想。
在山宅众人的怂恿下,他后来索性跑到天荒坪上买了间屋子住了下来。
而整天做的事,无非只是立在那挂川流不息的瀑布面前凝望。
不是不想上去,他也曾尝试过不借助冰挂的力量进行攀登,然而奇迹却并没有因他的迫切之心而产生。
每隔几日,他都会看见归尘主人的那只雪枭从山顶上飞向远方,大抵是去搜寻一些必要的食材与日常用具,却始终不见它有驮人从峰上下来。
垂丝君也尝试过追踪雪枭的落脚之处,然而飞禽的速度又怎是人类脚程所能够企及?于是他最后依旧只无奈地在坪上守株待兔。
并且就在天荒坪上,昔日爱人归来的美梦开始变成噩梦。
而噩梦是各式各样的。
垂丝君梦见过自己在攀爬归尘峰的陆上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梦见过雪枭将常留瑟面目模糊的尸体驮到他面前,而更多的则是他梦见自己好不容易登上顶峰,面对的却是一块刻有常留瑟三个字的冰冷墓碑。
总之,他是真的害怕常留瑟回不来了。
这种等待的焦灼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明知道人就在头顶上的云雾之中,心中也早已设想到了他正受的种种痛苦,自己有心保护与疼惜,却就是办不到,更抱不着。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窒息,然而如今若是让他稍稍设想一下从未认识过常留瑟这个人,他反倒后悔自己过去没能对常留瑟有更多的疼宠,如果自己能够早一步放下对陆青侯的执念,那么事情又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改变。
诸如此类的噩梦他每隔几天就会温习一遍,似乎将要一直延续到他攀上归尘峰的那一日为止。
这种精神消磨实在太大,以至于窗外依旧是一片葱笼,而昔日壮健的男人却愈见形销骨立。
他天天都在飞瀑下面立着,日子久了,在天荒坪上便很有了一些名气,甚至有传言说他是痴心要见顶上的仙女,俨然又是一对才子佳人的传奇。
对此他也无心反驳,反倒稍带戏谑地自我代入了,心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传说往往都有着完满的结局,相信自己也总是能等到云破月出的那一日。
可传说毕竟无法成为现实,就好像日日生活在这天芒坪上的樵夫,从来没用见过他们所景仰的山神。
月夏一月,只见等候者渐渐憔悴,传说中的仙女始终不见出现,三个月后,倒是从山下上来一个高大的异乡人。
离开摩尼寺将近一年时间,摩诃早已换下了杏黄的僧袍,不再摩剃的头顶上已长出及肩黑发,散漫地披着,褪去了往日的禁欲庄严,日渐清清的双颊倒更有几分修道之人的颜色。
他与垂丝君在街角见了面,两人的面貌皆变化了许多,这时候也只是淡然地互道了问候,然后默契地找了处僻静之处坐下。
摩诃随身包袱不多,但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背了一个靛蓝色的大包袱。
他将包袱搁在石桌上,更小心地展开,摊开一层丝棉软垫,露出个中号的精美青花瓷缸。
他小心地在缸壁上敲了三下之后,揭开覆顶的红绸。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大半缸的清水,新鲜水草,以及沉沉潜在缸底的一尾红色鲤鱼。
「朱离。
」摩诃温柔地对着红鲤说道,「有朋友来看你了。
」
垂丝君从摩诃怀里小心翼翼地抱过水缸向里面看,张了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个瞬间,他百感交集。
曾经与自己同山共住的友人,现在连如何沟通都不知道了。
遥想当初崖上崖下千金换美酒,而又有谁能够料想到今日的这番场面。
也就在他感慨的时候,那鲤鱼也慢慢悠悠地适应了外界的光线。
「朱离。
」摩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是天荒坪,我们遇到了垂丝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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